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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春節前，我從那個鎮到這個鎮，如今已有五年多了。我住在學校教工宿舍三樓最好的房間，也算寬敞，一廳三室一廚一衛生間一走廊一陽臺。陽臺上有幾個花盆，花盆里分別種著仙人掌、山茶樹、桂花樹、富貴竹。 

我喜歡伏在陽臺上看風景。由近及遠，可以看見教工的菜園，菜園外有一條水泥公路，公路那邊有一條小河，小河那邊是一座小山，山上種著荔枝樹、龍眼樹、肉桂、竹、松樹。每每天氣晴暖的時候，還可以看見走廊地面上、陽臺上、花盆里有黑螞蟻來回穿梭。 

今天星期天上午九點多鐘，我向窗外望去，天很藍，云很白，陽光特別的燦爛。我才記起來，要給養在走廊塑料盆里的那只烏龜喂食。我打開冰箱，發覺肥豬肉沒有了，只有一大塊自制的扣肉。本來不舍得，但是看在跟隨我十多年的老朋友的份上，不得不切了一大片，足可以讓它吃個夠。 

當我用筷子夾著那片扣肉準備往盆里放的一剎那，猛然發現七、八只黑螞蟻排著整齊的隊伍在盆的一邊穿梭，耀武揚威，它們在忙忙碌碌地搬運食物。于是，我立即把那一片扣肉放回到砧板上，暫時不喂烏龜了。 

螞蟻和烏龜的小腦袋壓根兒就不知道我這顆大腦袋里面的事情。 

看到這群螞蟻，我便馬上想起漢家天下、螞蟻助成的故事：楚漢相爭之際，漢高祖劉邦的謀士張良用飴糖作誘餌，使螞蟻聞糖而聚，組成了“霸王自刎烏江”六個大字，霸王見此以為天意，嚇得喪魂落魄，不由仰天長嘆：“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乃揮劍自殺而死。我想，張良正是利用螞蟻嗜甜這一習性，智取剛愎自用的霸王，可謂兵法妙用，棋高一著定江山。 

一想起那個故事，我也立即來了興致，決定用甜食、扣肉等作為誘餌，認認真真地陪螞蟻玩一會兒。我拿來放大鏡，以備觀察之用。 

我這個大人物要把快樂建筑在小螞蟻的痛苦之上。 

我首先想到要抓一只活螞蟻來給烏龜開葷。當我用拇指與食指合并去捏其中比較大一點的那只螞蟻的時候，它慌慌張張地四處逃跑躲藏。我便用食指輕輕地把它壓住，然后拇指向食指一靠攏就把它捏住了。我想，只要我把這只螞蟻放入盆中，它就會嗆一口水，就會拼命地掙扎，還沒來得及喊伙伴來救命，就會成了烏龜的美食。烏龜抬起頭，睜著雙眼望著我，我便對它說：“好好享受美食吧。”我把小螞蟻放入盆中，烏龜無動于衷。我笑著對烏龜說：“嫌小呢。不吃，拉倒。”我看見小螞蟻在水中游泳。我想，小螞蟻要活命，必須想方設法自救逃生。我不理它，放過它了。 

我又捉了一只小螞蟻，放在我的左手手心里。它抬起小小腦袋向前望了望，然后向四個手指方向慢慢爬去。它爬爬停停，我感覺手板有一點點癢癢的。它爬上了無名指，我迅速把左手放在盆的上方。它快到指尖的時候，我哈哈大笑。前面沒有路可走了，它居然還爬。到了指尖盡頭，它如果不往回爬，肯定會一頭栽下去，掉到盆里，被水淹死。我承諾，如果它不栽下去，我就放它走。 

我正為這只小螞蟻的生命安全擔憂的時候，它已到了指尖，頭一低，竟然沒有掉下去。我沒有想到的是，它竟從指尖底部悠哉悠哉地向手背爬去了。我為我的自以為是感到羞愧。我不得不立即兌現承諾，把它放到了陽臺上。 

我拿來一小塊蛋糕，在走廊地面上的螞蟻的前方撒上一些大片的蛋糕屑。我曾經聽高中生物老師講過，螞蟻抵達食物所在地后，一旦發現甜的東西，它的觸角立即就會自主地硬起來。 

我看到，一只螞蟻爬過來，開始搬運我為它們準備的美味了。它搬不動，就伸開雙臂去抱食物，也許是在食物上撒布身體發出來的信息素吧。很快，兩只、三只，三五成群的螞蟻一起上來，共同搬運。它們得到食物后，順著它們的來路秩序井然地往家的方向爬。我猜想，它們將食物拖回家里貯存，供以后美餐。 

螞蟻高興得也太早了點吧。我找來一塊很小很小的石頭，想辦法輕輕地壓在一只螞蟻身上。我暗暗得意，倒要看看這只螞蟻單靠自己的力量是怎么樣逃生自救的。我想，如果伙伴不來救，它必死無疑。我用放大鏡觀察，盯著石頭看，發現小石頭在不斷地振動。一會兒，一只螞蟻來了，兩只螞蟻來了，成群結隊的螞蟻來了。霎時，群蟻齊推，這只螞蟻獲救了。 

我又用食指把這一只螞蟻壓成重傷，以致不能夠爬行。當一只螞蟻路過時，它用觸角去碰這一只螞蟻螞蟻，接著又來了三五只螞蟻，它們互相觸碰觸角，跟對方交流信息。于是，它們齊心協力把奄奄一息的同伴當成食物一樣往巢穴方向拖。我感到十分驚訝。 

我感覺還不夠過癮。于是，我想到了猖狂的蟑螂。我要讓蟑螂嘗嘗被螞蟻撕咬的滋味。我拿著寶力殺，走進房間向著油缸角落輕輕一噴，不到一分鐘時間，就跑出了一只小蟑螂。我捉住蟑螂，用剪刀剪去了它的翅膀和兩只后腳，把它放到了數只螞蟻中間。它們圍住蟑螂團團轉。我發現，其中有一只螞蟻逃跑了。大約過了三分鐘，一群螞蟻浩浩蕩蕩地朝著蟑螂沖過來。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只螞蟻并不是因為膽小而逃跑，而是回家去報信了。瞬間，螞蟻就把蟑螂圍了個水泄不通。螞蟻發起了猛攻，可是蟑螂也不甘示弱，一個筋斗就把幾只螞蟻甩出老遠。螞蟻越來越多，黑壓壓的一片，或大或小。它們分工合作，團結一致，全力以赴，最后擊敗了強大的對手。它們興高采烈地拖住食物往家趕。 

據說，螞蟻有很大的力氣。如果稱一下螞蟻的體重和它所搬運物體的重量，你就會感到十分驚訝。它所舉起的重量，竟超過它的體重差不多有100倍。世界上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舉起超過他本身體重3倍的重量，從這個意義上說，螞蟻的力氣比人的力氣大得多了。 

我沿著大部隊望去，螞蟻的家就在種桂花樹的那個盆的盆底下。我恨不得馬上把螞蟻一一捉住，連同蟑螂一起放到水盆里。但是，我怕寶力殺噴過的蟑螂有毒，因此就放棄了。我用兩根小枝條當作筷子，把蟑螂夾住放到下水道口，只一瓢水就把它沖下去了。 

接著，我把砧板上那片扣肉切成兩半，一半放到了盆里喂烏龜，另一半放到了蟻群中間。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有那么多的巧合。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離這群螞蟻不遠處有兩三只小小的紅螞蟻，也不是很紅。我高興得跳起來。我用一個小石頭壓在黑螞蟻搬運的那片扣肉上面，目的不言而喻。   

我迅速打開冰箱，又切了一片扣肉，放在紅螞蟻身邊。 

我端了一張小凳子坐住，像兒童一樣興致勃勃、饒有趣味地觀看螞蟻纏斗。 

有一兩只紅螞蟻爬上了龐然大物，另外有一只紅螞蟻回家去通風報信了。大約過了兩三分鐘，一群紅螞蟻也浩浩蕩蕩地朝著扣肉這邊沖過來了。我拍手稱快，黑螞蟻與紅螞蟻之間，一場驚心動魄的戰爭就要開始了。 

這時候，一黑一紅，兩只螞蟻單挑決斗。一交上手，誰也不退讓，撕咬著，推搡著，在地上翻滾起伏。它們是奮力廝殺的勇士，拉開了兩個螞蟻王國大決戰的序幕。我驚嘆不已。漸漸地，紅黑混雜一片，勢不兩立，血拼到底。我熱血沸騰。戰場上，到處都是全力以赴、奮不顧身的勇士。 

有人說，觀察螞蟻的動作，可以得到智慧。我用放大鏡觀察看到，有的竭盡全力，死死抱住對方，在戰場上滾來滾去；有的像老虎鉗一樣緊緊咬住死敵的額頭不放；有的一刻不停地噬住對手的一根觸須的根部，另一根觸須已被咬斷；有的舉起對手撞來撞去；有的一下咬住對方的前腿上部；有的只剩下唯一的腿也已殘缺不全，渾身傷痕累累；有的胸部被撕開了，露出了內臟。我想，千百個生命，也許它們是為真理而戰。這場決戰，對雙方來說，意義是何等重大，將載入史冊，永志不忘。 

我趁此機會，用兩根小枝條當作筷子，把兩片扣肉夾住放到了盆里喂烏龜。我又拿來一壺開水，立即倒在這些螞蟻的身上。我獲得了短暫的快感。有人曾經告訴我，別惹螞蟻。我本不想欺負這些小螞蟻。 

其實，我也是一只小螞蟻。一只有著獅子般夢想的小螞蟻，一只曾經單純、傻氣和狂妄的小螞蟻，一只熱愛生活的小螞蟻。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