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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私語（組詩）

凌霄花

在公園里。它們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女

它們退到墻壁下

形成瀑布，或者一道風景的掛壁

有時候我會，拾起幾個詞

有時候我會，把地面上落花慢慢撿起

多時候我，會聽它們

在風中唱歌，會把它們遺留的芳香

放進包裹里。雨后，它們弓著身

像一個被洗凈塵埃的女人

拎著塵世，在各種車轍中跋涉

把流浪當作一次愜意

那年我也，坐上去遠方的綠皮火車

被它運送到南方，北方

從一個城市混不下去

就去下一個城市，這些我路過的城市中

有大大小小的家，有時候一日

有時候一個月，有時候三五月更久或者更遲

把身子從村莊中拔出來

也拔出來炊煙，鳥鳴，兩三聲嘆息

坐在老槐樹下的人

一個個老去，一個個去守墳地

很多人和我一樣

走出去，就再也回不去

在許許多多城市中

我們開自己的花

長自己從葉子，淋雨了我們就抱頭蹲下

把花瓣蜷縮成，彎彎曲曲的樣子

如果可以，我管凌霄花

叫親人，叫鄰居，叫出體內藏著的苦

櫻桃花

不想找了。不管打開還是合攏

不管借著月色還是星星

不管是移動，還是在睡夢中

它們都站直身子

有地沿著，黑夜的邊沿奮力奔跑

有地沿著，山路想要到達封頂

在夜色中，它們肩并肩

在晚霞中，它們奔赴著想要沖向高空

也有時候，它們凝神聆聽

想要知道一朵花

它的邊緣，有沒有掛上風箏

有沒有在風聲到來之前

把一團紅色

暈染成，一種向上的攀登的理想

把粉白，或者粉紅

或是紅白交錯，別傳遞了

這顫巍巍的嘴唇

想要表達，想要輸送

想要把一顆晶瑩的果實

揣在懷中。不想找了

你一定，在一顆滾圓透紅的血玉珠中

撿拾起一顆顆，遠去的舊夢

干花

這一大束滿天星，嘻嘻哈哈插在瓶中

它們已經在窗臺上沾滿月光

零碎的花瓣上有，結晶的露珠

有一個人正沿著星星

想要尋找舊夢。能看到它們經歷過離別

也經歷過人潮洶涌

它們到這里時，有片刻的安靜

時間抽空血液，它們從曼妙的少女到老態龍鐘的面容

窗外有風聲穿越而來

每一陣都像是，剝掉它們的青蔥

一陣嘰嘰喳喳之后

有兩只鳥，在窗外探視敵情

也有陽光，探進身子

把一些漏掉的顏色

藏在心中。我忽然有一點點的沉靜

它們在成為標本之前

是不是，早已知道自己的命運

像是向死而生

蘋果

圓圓的。像是太陽羞紅的臉

像一個人托著月色

把風聲放到耳邊，在孤獨中掏出體內藏著的藍

在跋涉的路上，越走越遠

有時候是三月，有時候是半年

有時候又見花開

又見樹下，橫笛的少年

在夏天中，也有鳴蟬前赴后繼

每一次來，都把冤情陳訴

把千百年來的苦楚

倒在外邊。在村前所有的蘋果樹都起立

它們有時候肅穆

有時候，手搭涼棚望向外邊

再過五十年，我的墓前

有兩只蘋果，圓圓的

和來時一樣，有著一張紅彤彤的臉

霸王芋

偽觀音。在沒有找到真身之前

它就是一株小小的植物

就是一個人，拎著自己的影子在塵世漫步

它蹲下身子，把根須扎進去

像是拔出身體中的刺

像是要把自己，化成一株蓮

在風中搖曳

它學著悲憫，學著把慈悲的心捧出

把大海抱在懷里

白色的浪花，一朵朵鋪在葉面

有時候也有人迎面而來

它也不愿匍匐

不愿意，把筆直的身姿彎下

把自己活成偽君子

再不然。就去田野中撒歡吧

想瘋狂就瘋狂

想蔓延，就蔓延到各地

再不然，就化為

一滴淚，把前世所有的悲苦全部吐露

籬上花

只管向上。把粉色的花瓣烹煮

把藍天當作牧場

把風聲，當作過路的天使

把墻外，當作道場

再遠一點，就看到有人在花海泛舟

看到花朵卷成浪花

有時候，載著云朵歸來

有時候，護送帆船去遠方

有時候，它們低下頭

把青春的尖刺

倒下來，不慌不忙

它們用纖細的身子，組成一道墻

又像是一道瀑布

掛在墻上，黑色的根莖

扎進土里，不管游蕩在何處

都會順著枝干

回到體力，再衍生出

無窮無盡的力量

不敢寫了。她生怕再寫下去

就會寫到黑暗

寫到，垂下的花瓣

寫到，月色西斜

寫道，晚霞中那些收攏的花瓣

依舊淡淡飄香

霜　花

想去何處就去何處

想和一朵花親吻

想和一片葉子，互為知己

想象一下，湖水的樣子

滿腹的心事，傾訴

傾斜之后

嘩啦啦，把苦水倒出去

讓湖水倒灌，讓花瓣的邊沿

發出嗚嗚嗚的哭泣

再不然，就搖一搖陽光

它只要點點頭

就有，小劑量的愛

慢慢融進心底

無憂無慮

人世間，有太多不定的因素

有時候需要耕耘

有時候主要織布

有時候，需要釋放天性

想席卷就席卷

想要蹲守，就在頸部

鎖住所有的秘密

桃花

三千里。再后退三千里

就看到春風送暖

看到一個人，背著塵世上路

在杜崗村

一些詞語，正吐出粉色

正沿著小路

追上，一個偷窺春天的小孩子

倘若可以，就把燕子趕到春天

把扇動粉色翅膀的蝴蝶

當成知己。大片的河水已經潺潺南下

那些滯留河邊的鳥

盤旋著

不肯，輕易離去

淡粉色的嘴唇，吹出可愛的泡泡

溫柔的小手攥著衣襟

皺巴巴的春天啊

被扯得，七零八落

零碎的，不成樣子

墮落的，沒有一點脾氣

噓。你手指的天空中有白云

正翹著小腳

在秋千上，把淡粉色的花瓣吹出去

有地落在睫毛上

有的打個滾，就落到遠處

蒲公英

想去斷橋。把手中的花紙傘

送給路過的嬌嬌

我的親人，已經越過去

有的輪回，有的

在課本中睡覺

這些小小的人兒，有的架著降落傘

有地隨著風兒奔跑

有地躺在山崗，有的在山坡

睡覺。有地吐著春天

有的讓出小橋

飛行只不過，是個小小的信號

有的盤旋在頭頂

有的在故鄉，不肯飛跑

也有地頂著雪

想要，給春天讓道

玫瑰

用尖利的刺，穿透黑夜

把身體的血流干

干枯之后，就端坐成一座雕塑

就把一個人

從記憶中，拉出去

空蕩蕩的枝頭，也有星辰掠過

也有飛鳥想要盤旋

也有蟋蟀，想要伸出觸角

淡淡的月色下

有人，小心彈奏

一杯酒下肚，就看到落日如血

看到有人背著塵世

看花瓣落下，每一片

翻過來

都印上紅色的印記

櫻花

不想說了。它們還在沐浴陽光

它們還在孕育希望

它們還在，風中奔跑著

每一縷風聲中

都有人，搖晃粉色的鈴鐺

信封中，掉出淡粉的羽毛

尾巴上沾染

色彩偶像。舉起的酒杯

有七八點星光

每一粒，落下來都是天色大亮

要走多久，才能取出三月

才能把蕾絲圍巾

系在頭上。除你之外

我再也尋找不到

用舊的小日子。一本合影照上

我們互成彼此的遺孀

梅花

似乎是站在腳手架上

把云朵當作

一次想象。掉下來也不過是摔疼肩膀

大片的風聲倒吊著

想要登場

陰沉的天氣，只有你口吐芬芳

你沿著云朵的邊緣

開出一小朵流出的血，沾染在這縱橫交錯的白紙上

你傻傻地站立，想要傾瀉

又想沾染，這塵世的光亮

掏一把刀子吧。想切就切在中央

想要刮骨療毒，就放出

黑漆漆的黑夜，就把一個人取出來放在地上

止疼的鄉音

正翻卷，每一次都看到那個

推著鐵環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