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在濕地醒來（組詩）

收割

陽光沿著麥粒向上攀援

沉甸飽滿的麥穗展露鋒芒

大地生出匍匐之心

布谷鳥的叫聲是生動的修辭

定格在一晌之間

天空緘默，唯有風

在刺探田野的秘密

父親踏入麥田

一大片金黃就矮了下去

彎下去的脊背

把夕陽一同收割

父親看著那些躺倒的麥穗

如同凝視他的一生

曠野

褪色的落日，像一個

無法走進故鄉的人，在黃昏里

虛構一場久違的農事

過往的風，噴著冰冷的氣息

碾壓過來

成為曠野的一部分

暮色一瀉千里

一些原本屬于曠野的事物

在時序的輪回中湮滅

河水的皺紋里暗藏涌動的潮汐

種子在泥土下撕開胎衣的聲音

如同沉重的暮色中

溢出的一聲鳥鳴

針線活

燈下，母親蔣針尖

在頭發上蹭了蹭

試圖用發間的油脂

減輕一點生活的艱澀

年復一年，母親用針線

縫補歲月的溝溝坎坎

密密麻麻的針腳

是她盤根錯節的生活

飽含著柴米油鹽的氣息

渾濁的雙眼

落滿歲月的塵埃

我無法計算出

這雙目光的密度和重量

衣服上的針腳

開始變得搖搖晃晃

就像背負稻谷的母親

踉蹌行走在田埂上

深夜，在濕地醒來

醒來時，四周盈滿了水汽

月亮已瘦成一片葦葉

在湖水一樣的天空蕩漾

湖水輕微的鼾聲

從腳下木柵條的縫隙間浮上來

這條唯一連通陸地的木棧道上

落滿稀疏的葦影和月光

此刻，時間是可以虛度的

不用擔心塵世煙火的侵擾

月光勻稱，隱約聽見有水鳥的腳蹼

踏動水面的聲響

仿佛一位匠人，在湖面刻字留念

幾縷薄云滑過，天更高了

滿目清暉可入夢亦可對飲

腳下湖水的聲響適可而止

目所能及的事物從平闊的湖面蘇醒

清新蓬勃的氣息

如同，這個被月光豐盈了的夜晚

父親的春天

搬到縣城里的父親

一直嘮叨

他的身體里流淌著鄉村的河流

有田地里遺落的種子

大年初二，薄霧依稀散去

馬路上零星的積雪

融化成結在父親心頭的傷疤

窗外，小區里虛白的小徑

像一條新犁耙過的田壟

在父親的心中種滿生機

春風浩蕩，陽光通透

父親如土地一樣堅實的臉龐上

有了河流蘇醒和種子發芽的萌動

瘦弱的身軀如同

泥土里彎曲的根須，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