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夫”(組詩）

那個五十歲前總卡在面試的男人

面對一川恣意的泗河

隨著咳嗽吐出一句千古名言

春秋與戰國的縫隙里

禮樂與詩歌正在優雅地逃逸

豈止是形而上的東西

一個大時代的氣數

河水一樣流向未知處

列國國界的鋸齒上

這群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書生

每個人都感覺

自己肩負千年沉重

卻又不甘自己的無力

即使被當做喪家犬

也要終生為心中的那束火而奔波

那聲咳出了名言的咳嗽

被弟子載入史冊

直至最后

如血的夕陽

一頭扎進了泗河里

那群人在星光中繼續夜行

“賢哉，回也”

穿越二千五百年長途

陋巷至今還是一條簡陋的小巷

具形為圣人對顏回的贊嘆

一簞食一瓢飲

物欲降低到塵埃里

精神的葡萄藤蔓不知疲倦

日夜向思想空白處伸展

一介書生把自己燃成火把

照亮小巷

離開陋巷的日子里

心境依舊在陋巷

仍然一簞食一瓢飲

讀不懂他的人

他也論之以仁

雖然每句話都很蒼白

陽光的腳步在陋巷很慢

時間的牙齒咬掉了磚石的直角

《論語》中的碎片金句

為這位壽命不長的男人

塑造了金身

“朝聞道，夕死可矣”

不斷有人站成紀念碑

不斷有人延續接力

那條路兇險又誘惑

以周游列國尋道

以杏壇講學尋道

孔子不知后世有孟子有朱子

但他知道一定會有人

把頭顱作為犧牲

送上祭臺

在七十三歲那年

他倒在了尋道的路上

那一定是一個有流星劃過的夜晚

只不過那個夜晚的風

揭開了又一個時代的衣扣

“君子坦蕩蕩”

孔子用苦笑表示無耐

身懷六藝卻難以解決早餐問題

三千弟子迷失在北風里

不飲盜泉之水

不食嗟來之食

罪惡之花枯萎在欲望的荒野

七十二名心腹

漸次讀懂了他的腹語

民間嗤笑官方傲慢

讀書人在《詩經》中煎熬

顏回倒在貧困里

這群人依舊嗜書如命

更視禮樂為生命

克己復禮的集體意志

寫在每個人的墓志銘

鑄劍為犁

歸馬于山

青銅版的一部《論語》

擘畫了一群人的精神畫像

卻也成為后世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