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的呼喚（組詩）

張守剛

牙縫里的秋天

秋風漸涼
那個咬著牙齒趕路的人
內心開始疼痛
捂著心口高一步低一步
他佝僂的身影
遮住了從背后斜過來的夕陽
眼前的路不斷矮下去了
在戰戰兢兢的秋風里
晃著他牙齒的白

蹲下身去

為了我們的路更平坦
你蹲下身去
左一下  右一下
來來回回拭擦疲憊的鞋
丈量了那么多狡猾的路
這一刻  在你的撫摸下
變得溫順

用了那么多黑色的鞋油
你的頭發為什么越來越白
我甚至看清了
你深深淺淺的皺紋里
裝滿了不動聲色的
屈辱

一些人

一些人在我生命中消失
我還記得起他們的模樣
一些人在我眼前
模模糊糊
一半在云里  一半在霧里
一些人在我身邊
更加清晰
卻離得越來越遠

這些年
我常常掂量自己
生怕自己在人群中
消失

我是那個在文字里趕路的人

一陣陣寒意
從窗外進來
襲擊我的后背
我知道夜已經深了
那些奔忙的車輛
還在樓下的濱江路上轟鳴著
一輛接著一輛
在不斷地將這個夜晚擴大

案臺上的燈靜靜地
看著我在文字里行走
它的存在
使這個夜晚更加真切

我一直是那個在文字里
趕路的人
趁著夜正濃
周圍的人還沒醒來
我不急于將自己的身份還原

路過

每次從她身邊路過
她總是習慣性地
盯著我的鞋看
其實這段時間
我一直穿一雙布鞋
上面擦滿灰塵

我的那雙皮鞋
早在兩個月前就已經破了
她熱情的鞋油
如何填得下我的羞怯

每次路過她的擦鞋攤
我就會放輕腳步
在我心里
似乎欠了她什么

呼喚

天黑下來的村莊
猛地靜下來了
偶爾一兩聲狗叫聲
傳出去好遠
又被前方的山彈回來
在田野里回蕩

我在摸黑趕路
娘在村口喊我
有娘的聲音陪伴
心里一點也不害怕
腳下的山路平坦起來
牽著我飛快地撲騰

如今  娘不在了
沒有她的呼喚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油桐葉落

秋風中的故鄉矮下去了
山岡上的油桐卻站得更高
一片片枯黃的葉子瑟瑟抖動
不停地飄浮
在空中打旋
劃著憂傷的符號

在地里揀油桐葉的黃昏
我的背篼還空空的
盛裝著深秋巨大的陰影
趁著牛羊都已經歸巢
我要揀滿滿一背篼油桐葉回家
點亮鄉村的夜晚

油桐葉還在繼續飄落
一片葉子打在我肩上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西風下的落日

它的紅是西風吹成的？
一只鳥銜一絲夕陽
在窗外跳蕩
又被風趕走了
落日揣著一天也沒放下的惆悵
懶洋洋地搭在對面的山上
剩一些鋪在江面上
江水紅了
微微蕩漾誰的心事
風一直沒有走遠
它鋸齒一樣
分割這一天的最后時光
落日終于逃遁
大地上慢慢恢復了平靜

一只羊的屠宰場

山上的草被風啃光了
只剩下一些骨頭
羊不吃骨頭
只好喝西北風

它站在一塊青石板上
懷念遠方
“咩咩”叫喚成群走失的兒女
它們都長大了
在永遠也回不了的屠宰場
消失

它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光
用來回憶
不停咀嚼干枯的日子
它希望每天吃飽喝足
有一天走進屠宰場
去見那些久別的親人

張守剛，生于70年代，重慶云陽人，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1994年南下廣東打工。在《詩刊》、《詩選刊》、《詩潮》、《詩歌月刊》、《作品》、《佛山文藝》、《四川文學》、《中西詩歌》等報刊發表詩歌，有作品入選《中國打工詩歌精選》、《中國詩選》、《現代詩三百首箋注》、《年度最佳詩歌》（連續7年遼寧版）等選本。出版有詩集《工卡上的日歷》、《徘徊在城市和鄉村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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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