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彼時電閃雷鳴此時風平浪靜
經了劇場風波，劉家三姨太和川劇團俊生已成了驚弓之鳥。一天上午三姨太找到俊生心急如焚：“我一天也不想在劉家呆了。你帶我逃吧，逃得遠遠的，找一個他們無法找到我們的地方過下半輩子安寧生活吧。我們可以上抗日戰場，或者去延安。”俊生也點點頭說：“我也是這么想。我倆的事那劉老爺遲早也會知曉的。他能饒得了我們？我看讓陶玉秀和羅子敬他們給我倆想想辦法吧。”
果然，這天上午劉老爺約了大太太坐到大客廳決計要將三姨太與戲子有染的事查個明白。二姨太晃著大紅裙擺既得意又膽怯地上了客廳挨著大太太坐下了。
“二姨太，那晚你說我家有人將俊生那童子身嘗了鮮兒，是指三姨太吧？你把前因后果來來去去說個明白，我今天就要查個清楚作個了斷！”他說著把頭轉向二姨太又提高了嗓門：“你聽清楚了嗎？開始說吧！”
大太太雖然潑辣但對她那小三兒頗有好感，沒好氣地斜睨著二姨太：“一張臭嘴總也閉不上，盡惹是生非！今天我看你咋個收場！”
二姨太怯怯地看了大太太一眼又望望老爺待得到老爺的鼓勵后她就壯起膽開始訴說起來：“有兩三次了，老爺不在家，三姨太總往劇院跑。有兩次我遠遠躲在后面觀察她，發現她看俊生的戲太過專意了，身子前傾著都快撲到戲臺上了似的，她哪里是在看戲，簡直是在看她的心上人啊！”
她說了上述一番話想觀測有多大的效果，她卻發現大太太對自己翻了翻白眼顯出十分憎惡。老爺對自己這番話也不置可否。她頓覺無趣，不禁越發灰溜溜起來了。但她畢竟老道，她決心在與三姨太爭寵的爭斗中只有置她于死地，自己才能大獲全勝，她索性來個“竹筒倒豆子”全部抖數出來。于是她說：“三姨太與俊生已經貼得很緊了。據說幾乎每天下午都要約會，不是擁抱著在蘇林橋上看小溪里的小魚，就是去摘‘月月開’裝扮新娘。還互贈信物。三姨太贈俊生啥信物我就不知道了，可我清清楚楚知道俊生贈了一柄精美的檀香扇給三姨太。那檀香扇可是件珍稀寶貝。不是一般感情和關系就會相贈的。這柄檀香扇大太太已是看見了的啊！還有，還有，唉——，咋個說啊？干脆就直說了吧，那俊生與三姨太邀邀約約去客棧訂房間了,干啥?還用說嗎,那是‘鴛鴦戲水’呀！——哎喲！這一來呀，老爺你的頭上可就戴上綠帽子了噢——！”說到此處她故意拿眼睛掃視大太太和老爺，再往火上醮油：“嘖嘖！這宗事情在劉家大院議論議論倒沒有啥啊，可要是在全鎮全縣傳揚開去的話，那我家老爺的臉往哪里擱喲？！今后呀，要不要與一些大富商交易；要不要與一些政府要人打交道啊？”
經這一煽動那劉老爺果然一拍茶幾站了起來，暴跳如雷：“這還了得！快把岳桂和夏蓮給我叫來！”
沒多久一個丫環領著岳桂和夏蓮走進了客廳。那岳桂想，我在劉家啥也得不到，只有俊生才會給我終身的愛戀與幸福。我跟定了我那俊生哥了。現在我已是‘鐘鼓樓的麻雀——嚇定了’，任憑你電閃雷嗚暴雨傾盆拳腳相加置我死地，我也要與我那俊生哥在一起永不分離！她想到這些不禁恬泰多了，若無其事地走近二姨太的身側依次坐到第三個席位。夏蓮一看自己主人并不驚嚇恐慌自己也就平靜下來了。她想，任由老爺咋個追問自己也不作答，一切推說不知道，看他們如何收場。她想好了便穩妥地站到岳桂身后。
“岳桂！你近些時日干的好事，現在當著家人的面給我老老實實交代出來吧！”劉老爺瞪園眼珠用命令的口吻說。
岳桂靜靜地坐在那里沒有理會。夏蓮斜睨了二姨太一眼知道是她搞鬼就低聲罵了一句：“告陰狀的狗東西不得好死！”
二姨太低聲怒罵了一句“狗奴才快閉上你那臭嘴！”，遂斜睨著三姨太嘲罵道：“我早就說過，你得罪了老娘你就沒有好下場！咋啦？讓人家扣住了瘡疤疤兒了？疼了？怕了？惱火了？不敢張嘴了？”
夏蓮眼睛瞪著二姨太燃起了怒火。岳桂若無其事似的依舊平靜地坐在那里一聲也不吭。
劉老爺見三姨太沉默不語倏然惱怒起來：“咋啦？啞巴啦！要知現在何必當初呢？我說岳桂呀，你有膽量做就應該有膽量承認哇！你裝做沒事人一樣，以為大家就不知道了？嗯！”
“既然都知道了，何必還要我再說呢？”岳桂低聲頂了一句，神色依舊那樣平靜。
“我現在要你一一招認。省得以后你又說別人坑害你了！”劉老爺說著走前幾步用手點著數落她：“你說，你與戲子俊生是如何勾搭上的？你們是不是天天下午都要約會？你說，你們是不是去蘇林橋擁抱親吻了？你戴花兒扮他的新娘了？你們互贈信物了？你贈他啥信物了？那柄檀香扇難道不是他贈你的嗎？還有你與他進了客棧頻頻演出‘床上戲’，你說你還要不要臉了？你給我戴上了綠帽子我還要不要面世？要不要見人？你要真不要臉我可要臉啊！你……”
岳桂一聽數落確實氣惱了,她不禁站了起來:“你還數落我？那——，你呢？你那眼珠子不是已落在香梅的身上了嗎？你不是想方設法靠近他嗎？你不是贈了他大紅包嗎？你可知道他還不買你的帳，將那大紅包的錢給川劇團每個成員各制了一套冬衣！你，好了，你別數落我了，你想咋個辦就咋個辦吧！”說罷她依舊平靜地坐了下來。
二姨太陡然興奮起來，她一來要為老爺打邊鼓助陣二來要火上醮油欲置三姨太于死地而后快。她于是說道：“喲——！看看！人家不但不伏法反倒與劉家的一家之長干上了！我說老爺呀，這下你咋個辦喲？你怕治不了她了噢——！”
“治不了她才怪！”劉老爺果然被二姨太挑逗得更加惱怒了：“我們古鎮早就有了先例了，那年曹家二姨太結婚當晚就與她的老戀人私通被抓獲，當下就罰以‘負石沉河’了。我把這些事查清楚了，一召開族會就讓你落得同樣下場！至於夏蓮也不是個好東西，到時用亂棍將她打出劉家大院！——呃，我說，岳桂呀，事情已明擺著了，不怕你不承認，你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哎呀！真的就這么嚇人嗎？”隨著這一聲大叫，身著乳白色中山裝的香梅突然大搖大擺地闖入了劉家大廳。
劉老爺一見香梅不禁心里癢癢的，急忙上前迎接：“啥風把你給吹來了？歡迎歡迎！”待走到香梅跟前卻低聲說：“干嗎這個時候來我家？我正在處理家政哩！對不起，來的不是時候啊。”末了他又高揚起他那嗓音：“請坐。上茶——！”
香梅這時心里思忖：我正是選擇這樣的時候到來。來了一時半會兒還不走啊。昨天陶玉秀和羅子敬對自己說了，從劇場風波看劉某對俊生與岳桂的戀情開始注意了遲早會對他倆下毒手。要自己前來周旋，發揮對他倆的保護作用。他真佩服她倆料事如神，要是今天上午自己來遲了，恐怕就會出事了啊！其實，這次來還另有一件更重大的任務，那就是要依據小莉冒死提供的線索，利用劉某那種令自己惡心的嗜好接近他套他的口氣，力圖揭開“武器、槍彈、衛隊”的謎。一想到這里他越發將那戲中旦角兒的媚氣賣弄起來。
“哎呀呀！老爺呀你要一如既往地對我熱情啊！你看你今天咋樣對我？嚴肅，冷淡，疏遠，還有就是……那我也難以名狀的不是滋味的滋味了!——人說女大十八變,我看啦,哼!財大氣粗的老爺簡直是‘見風變’!這不，幾天就變了！不，是天天變，時時變啊！”他佯裝沮喪，過一會又緩過氣來，看了看四周：“這也難怪，看啦，真是全家主要成員都聚于大廳了。那老大老二老三分別按座次‘一’字排開了！啊——”他故意把話頓住，眼珠一轉想出了一句在自己看來是十分逗樂在別人看來可能是十分惡毒的話，他不打算說卻居然說出了口：“老爺會不會將我這個飾演戲中女角兒的男旦也按座次排列到末尾做‘老四兒’了噢？要是這樣……”他佯裝不好意思往下說,卻在心里罵道:“劉老者兒！你龜兒子別白日做美夢了！”
經這一番言講與做態直弄得劉老爺狼狽不堪。
不一會香梅走到二姨太跟前停住了：“喲喲我的忠實戲迷二姨太，今天春風得意眉飛色舞了！是撿了金銀？是中了頭彩？還是在爭風吃醋中獲了全勝？是這等大喜事我當為你個人承辦包場噢！讓你盡興，讓你春風更得意！末了我還將教你幾個絕佳的唱段，讓你舒心愜意陶醉致極！”
他的這段話直弄得二姨太云里霧里，她竟不知是對她的贊美還是丑化，是恭維還是挖苦。她也只得沖他笑，如同她不明白他的話意一樣她的這種笑意只相應地成了酸甜苦辣的大雜燴。
當他走近三姨太時他那神態變得溫和多了親切多了。他輕言細語：“昨天下午我倆漫步時你還開開心心的，今天咋啦？下暴雨了？天垮了？沒啥的！俗話說：‘有錢難買美人笑’，今朝我香梅無錢也要叫你笑啊！那——，我見了你，我的職業病就犯了，你‘月桂’（岳桂）在無錫的錫劇《雙珠鳳》中飾演女主人公霍定金演得很感人。這本戲演繹了霍定金小姐與文必正相公的愛情悲喜劇十分誘人。我的一個表哥去無錫看了這個戲回來后，在他那追求女友的過程中平添了提力與加溫以致把那有財有勢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給追到了手雙雙成了連理。所以我一想到我的表哥表嫂就會，就會無形中想到你，啊不，是想到你演的戲——《雙珠鳳》。
“這不，一看見你我的職業病又犯了。我也喜歡《雙珠鳳》，我想將它從錫劇移植至川劇。可我拿不到錫劇劇本，只好請你口授了。于是我天天上午排練川劇下午就向你學錫劇。向你學那唱段、做功、道白及一切表學演技巧。你教得耐心我學得虛心移植的進展也令人舒心。不過，向你學戲的時間多了，陪劉老爺的時間就少多了啊。老爺啊，你沒有生氣吧？
“我一見了你，我的職業病又犯了。在教、學戲的過程中也少不了中途歇息。那——，我倆少不了漫步蘇林橋，賞賞薔薇花，還外加說些笑話讓我倆都捧腹大笑，這樣以來我倆教與學就更有了勁頭了！
“一看見你我又犯了職業病。我常想，我是說，我倆在一起我會想我倆分開時我也會想：我倆要是同臺獻藝勢必成為人見人愛狂熱追捧的雙星！你要加入我們的川劇團同演愛情戲，不要多久我倆就能共鑄《雙星譜》。我是日思暮想，你呢？
“啊，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當老爺贈了我一個特大紅包時你也贈了我一個在我看來‘禮輕情義重’的不大不小的紅包。老爺的大紅包能讓川劇團每人制上一套冬衣；那你的紅包足夠我買到一套時髦亮麗得體的乳白色中山裝。這不，讓我穿上倍添精神與帥氣！你看看我這身服裝咋樣呢？
“俗話說：‘禮尚往來’‘來而不往非禮矣’。你贈我紅包讓我買到如意的新裝，我總得也應還禮呀！”他邊說邊走到了劉老爺的面前。“但不知我送禮給三姨太，老爺你會不會生氣呢？”他慶幸自己撓了好大的彎子終于順理成章到達了主題。他特意拿征詢的目光望著劉老爺定要請他表態。
“你與三姨太經常往來學戲，我哪能不放心？相互以禮相贈那也是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劉老爺自我解嘲地說著已逐漸平息了起先那怒氣。
“我說二姨太呀，你今天春風得意眉飛色舞了！是撿了金銀？是中了頭彩？還是在爭風吃醋中獲了全勝？是這等大喜事我們當為你喝彩啊！”蓮夏學了幾句香梅的話稍加改變像柔風般吹進二姨太的耳朵里，讓二姨太哭笑不得，只回罵了句“鬼丫頭別得意！下次一定要叫你們主奴倆死得很慘！”不過這句惡毒的話只在心里罵并沒有罵出口。
大太太也聽到了夏蓮那譏諷的話語。不禁嘴一抿笑出聲來。稍停她斜睨了一眼二姨太嗔怪道：“我這劉家大院呀彼時電閃雷鳴此時風平浪靜，我說二姨太你此時此刻的心情咋樣了啊？！二姨太呀二姨太，往后噢多行行好別搬弄是非了，免得‘搬起沙磕兒砸自己的腳——自遭苦痛’！——呃，你不信，那你睜起眼睛看倒起，你總有遭報應的那一天！”
大太太平靜平靜心情就走到香梅面前親切地對他說道：“香梅呀，你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你來得正是時候，讓我們劉家大院免遭了一場災禍。真要謝謝你了。——以后噢凡是你主演的戲我必看連一場也少不了啦！——哦，你和老爺多擺擺龍門陣吧。我回房去了。”
二姨太像闖進農家偷雞被發現了的狐貍怯怯地慌慌地翩翩地從一旁溜了出去。
三姨太走上來對香梅千恩萬謝。末了還添加了一句“讓我們將《雙珠鳳》劇本移植成功吧。”隨即向老爺說了聲“我回房了”就讓夏蓮扶著離開了大廳。
待大廳里只剩下兩人時香梅開口這樣說了：“鬧了好半天還沒有進入我來劉府的正題哩！”
“好噢好噢，你就進入正題吧！”劉老爺以為“正題”是指他倆的情感之事，樂得哈哈哈地爽笑起來。
香梅似乎也迎合他樣也哈哈哈地爽笑起來。香梅用手絹輕輕擦抹了一下眼角：“你說，你是不是很看重我？是，對了。你是不是樂于資助我？是，對了。你是不是愿意以重金資助我？是，對了。那好，我現在想創造條件專為你一人獻藝。對了，你說的，要有專門的場所，對，對。我因此想籌款蓋一幢大院起名叫‘香梅私邸’……”
沒等香梅說完就被劉老爺打斷了：“談何容易，你哪來那么多的錢啊——？”
“你悉數資助我噢！這就是今天我來的目的啊。”
“哎呀——！”劉老爺驚呼一聲接著說：“我能嗎？我哪能啊！”
“咋啦？”香梅也十分驚異：“你是享譽全鎮乃至享譽全縣的大富商，別說蓋一幢私坻就是蓋十幢私坻也不成問題啊！”
“你哪里知道，我，”劉老爺有些犯難。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我的錢主要是要派上大的用場。”
“啊——！”香梅又是一驚，他有意開始胡亂猜測：“是置大片土地？是去城里投資工廠？慢點，讓我再想想，啊！是要再娶姨太太？可能是了，再娶他八房、十房？那……哎呀!咋樣也猜不中！你可累死我了啊!”
“要建立扶院衛隊。”劉老爺不情愿地說了一句，然后好一陣都沒說話。
“這有啥啊。劉家護衛隊，就那么百來人、兩百人，頂多叁百人了不起了。即使全部都武裝，憑你的財力要裝備和養活這支衛隊那也是綽綽有余啊！你看，不是嗎？”
“唉——，”劉老爺向香梅點了點頭。然后又擺浪鼓似地晃起了頭。“我也是這么想的。可是，可是……”他又是一陣猶豫。
“我想，你不資助我就算了，何必故意唉聲嘆氣哩！”香梅氣鼓鼓地想站起來就走。
“聽我說，”劉老爺用手按住了香梅示意讓他把話說完。“你可不曉得我的資金何止要養劉家衛隊啊！”說到此處他再也不開口說話了。
“原來是這樣啊，”香梅估計從他的嘴里再也掏不出話來了，就苦苦笑了笑來個‘順水推舟’：“啊，啊，啊，沒想到劉老爺你也這么難。好吧，我不為難你了。——不過，我‘乘興而來卻敗興而去’了。告辭！”遂站起來“拂袖”而去。
劉老爺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搖搖頭心里總不是個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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