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夢
來源:作者:王國良時間:2012-04-30熱度:0次
當千禧年的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我正冒著飄飛的瑞雪,站在學校的樓頂上。
這里是一所鄉村中學,學校建在一片荒僻的山鄉坡地上,幾幢樓房依山而建,層層相遞,最高處的樓房就是我們教工的宿舍樓。
平日里,我最喜歡站在宿舍樓的頂上,回望整個校園。山鄉地闊,不考慮占地問題,因而校園很大,讓校園很大的主要原因是學校的運動場很大,有標準的足球場兩倍的面積。校園里最耐看的還是滿園的高大的梧桐樹,將整個校園的教室和宿舍掩映遮蔽起來,風兒搖動樹的枝葉的時候,就會露出碧瓦紅墻,就會露出墻上的校訓,就會露出籃球場,就會露出樹兒里面依樹而坐在那里“依依呀呀”讀書的孩子們。
我每次看到這種情景的時候,總覺得很有意思,特別是我在吟誦《敕勒歌》“敕勒川,
陰山下,
天似穹廬,
籠蓋四野。
天蒼蒼,
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時候,胖胖的語文陳老師就會在旁邊,搖頭晃腦的吟誦著他的歪詩:
“鄉中學,
山坡下,
樹似穹廬,
籠蓋校園,
樹蒼蒼,
霧茫茫,
風吹樹低現學堂”。
這種時候,是辦公室里最開心的時候,老師們就會一起哄笑起來,就連一向嚴肅的校長也笑起來了。
我現在雖然正置身在學校最高處,站在教工宿舍樓的平頂上,但是,我現在卻看不到“風吹樹低現學堂”的情景,因為現在是夜里,是在零點將臨的時候。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夜晚,具體時間是1999年最后一個夜晚,現在是夜里零點將臨的時候,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新千年瞬間就要來臨,人類即將從一個千年跨入另一個千年,馬上就是“千禧年”了。
站在樓頂上,也覺得很吵,寂靜的夜里,老師們都把自己家里的電視機的聲音調得很大,他們都想站在樓頂上能夠聽見電視里傳來的零點鐘聲的敲響。
我站在樓頂上,兩只手都攥成拳頭,我的手中握著一把秘密。
身旁的同事們正在忙忙碌碌地將煙花搬上樓頂,只等千禧年的鐘聲敲響,他們就會點燃煙花,慶祝千禧年的到來。
電視里清晰地傳來了倒計時的聲音:10、9、8、7、6、5、4、3、2、1,遠近的空中突然騰起了無數的火龍,無數的彩霞,無數的繁星,無數的閃電……,整過天空火樹銀花不夜天,照得四下里都亮麗起來了。這是人們點燃了無數的煙花,在慶祝新千年的到來。
我有我的迎接新千年的方式,我沒有點煙花,我甚至根本就沒有準備煙花。
我的迎接方式是,當新千年的鐘聲敲響的時候,我就學著舞蹈里面向往光明、理想或未來的那個動作,向空中伸展我的雙臂,舒開我的雙拳,向著新千年那寂靜而又閃亮的夜空,放出我的秘密。
我的雙拳里握著的其實是一些碎紙片,是被我剛剛撕成碎片的一張紙,我要讓這張紙在這千禧年的鐘聲里變成碎片,讓它隨風飄去。
北風吹來,小紙片紛紛揚揚的,曼舞在空中,它們和千禧年的瑞雪結成舞伴,在空中飄著快樂的舞蹈,向著遠方去了。
看著小紙片在夜空中載歌載舞地離我而去了,我的腦海中突然幻出許多場景:我的家鄉,艷陽高照,天上突然傳來飛機的轟鳴聲,一架安二型雙翼飛機在空中盤旋……美麗的小河,河水中魚兒在歡快的游動,小河中突然來了許多陌生人,溯河而上,他們都背著地質包,手里拿著地質錘,這兒敲敲,那兒打打……我們一群小孩覺得很新奇,就跟在他們后面跑……
后來,我們跟著他們學到了神奇的一招:先在河水中奔跑,把許多小魚兒都趕進小石板下面,再在石板上用鐵錘猛地一敲,哎!神奇的一幕出現了,小魚兒們都被震暈了,飄飄悠悠的就出來了,再撿魚兒就唾手可得……
我幼小的心靈第一個感受就是:這些人太有智慧了!他們的生活真有意思!
我依稀記得當年和他們的對話,知道那飛機是地礦局搞航拍測繪的,也搞清楚了這些背著包用錘子敲下石塊往包里裝的人是地質隊的探礦人。
呀,我們孩子們很驚訝,探礦還有飛機?地質人的生活多有趣呀!
從這一天開始,我天天做夢,經常在夢里發現我成了地質人,身背地質包,手拿地質錘,正在小河中溯流而上……
我開始認真讀書,想要走進地質大學,讓我的夢不再是夢。
高考成績倒是不錯,可是,鬼使神差的,錄取我的卻是師范大學,看著兩位同學走進成都地質學院和武漢地大,我真想和他們換一換學校,可是,不可能呀!
……
在這新千年的鐘聲中,我撕碎的是一紙調令。
調令來自省城一所重點大學的附屬中學。
這張調令來得可不容易。
我是山里的孩子,潛意識里面有對大城市的向往,總覺得大城市里面的生活那才叫做生活!所以,當有一天,我的在江城的重點大學的附屬中學當校長的同學向我伸出橄欖枝的時候,我就立即行動起來。
我認真備課,我要備出平生一堂最好的課,用最好的教學方法,最生動的組織形式去打動評委。
最后,我真的做到了這一點,我的課在評委的掌聲中結束,我就知道,我將拿到我離開山鄉,走進省城的那一張紙。
半個月后,我終于如愿以償的拿到了調令。
可是,世事如棋局局新,人生如夢,此生誰料,誰人會料,我會撕了這張來之不易的調令!
事情的契機源于一次飯局。
大大的包間,大大的圓桌,我們師范院校的同班同學就像當年我們一邊唱著:“再過二十年,我們來相會……”一邊喝分別酒一樣,今天,我們一邊創新性地唱著:“已過二十年,我們來相會……”一邊呼啦啦地喝著聚會酒。
回想當年,我們唱歌的時候,人人都在憧憬著自己的將來,在想象著二十年后我們的人我們的家庭我們的生活會是怎么樣的。沒成想,二十年一晃晃就過去了,真個是光陰似箭,彈指一揮間呀!在慨嘆當中,我們彼此打量,忽然發現我們都已經是奔四的人了,多半大腹便便的,全然不見了當年矯健颯爽的英姿。
飯后閑聊,各敘別情,同學之間不拘小節,做官的沒做官的,發財的沒發財的,過得順溜過得不順溜的,今天都平等,今天都是一鳥兩球,全都一個樣,亂七八糟的又回到了當年的學生時光。
靠著我坐著的同學,現在是探礦大隊的副隊長,弄了個副處級,我們都叫他“干部”。
干部很親熱的挨著我坐著,和我天南地北、海闊天空、南京的和尚北京的土地地聊,聊著聊著,忽然聊到了他們大隊辦公室要調進一名文學基礎好的,文筆也好的人做秘書的計劃,問我有沒有興趣。
啊!我一聽這話,就跳了起來,問干部:“此話當真?”
干部說:“絕無戲言!”
我問:“你知道我的條件,我合適不?”
干部說:“你很合適!”
我追問:“能調進來不?”
干部說:“廳里的調令我打包票!”
我說:“那我百分之百愿意!”
太好了!我的腦海里又幻生出許多畫面:我的家鄉,艷陽高照,天上突然傳來飛機的轟鳴聲,一架安二型雙翼飛機在空中盤旋……美麗的小河,河水中魚兒在歡快的游動,小河中突然來了許多陌生人,溯河而上,他們都背著地質包,手里拿著地質錘,這兒敲敲,那兒打打……,我們一群小孩覺得很新奇,就跟在他們后面跑……
后來,我們跟著他們學到了神奇的一招:先在河水中奔跑,把許多小魚都趕進小石板下面,再在石板上用鐵錘猛地一敲,哎!神奇的一幕出現了,小魚兒們都震暈了,飄飄悠悠的就出來了,再撿魚兒就唾手可得……
哎!哎!走火入魔了?我正想得癡癡的,干部將我搖醒,干部是個急性子,見老同學有調進地質隊的意愿,很高興,就和我“酒場辦公”,商談起了調動的事情來。
我告訴干部,我已經拿到了那所大學附中的調令的事,見是這樣,本來興高采烈的干部一下子就陷入了沉默,干部就是干部,情緒來得快,調節得也快,不愧是官場上混的人。
我也陷入了思索之中。
一會兒,干部對我說:“老同學,你可要考慮清楚喔,我們隊在市里,待遇也可能沒有大學的附中好,而你將去的附中在省城,各個方面的條件都比我們隊上優越,你要好生選擇!”
我懷揣著矛盾回到了學校。
當老師們都在熱議“千年蟲”的時候,當人們都在瘋讀斯蒂格•拉森風靡全球的《千禧年三部曲》的時候,就是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面臨著人生的重大抉擇的最艱難的時候。
回到學校,對妻子說起此事,妻子說:“自己的事自己選擇,我尊重你最后的任何決定。”
同事們都認為我應當去省城,理由很足:省城是大城市,那里便于你的發展;那里待遇也比地質隊好;最重要的是,去省城你還是本行本專業,你的工作能夠得心應手。
這些理由真的很撩人,我是真的猶豫起來了。
但是,兒時的夢想是最先入住我腦海的居民,我和她太熟悉了!我和她真的有了感情了,她的的影子總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趕也趕不跑!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對我來說,卻好像是一年!我在抉擇!
我突然想起了蒙貝斯坦的一句話:人的初衷就像是你的伴侶,她伴隨你一生,你去她不去,她去了,你還在堅守。
哦!蒙貝斯坦告訴了我,該怎么抉擇。
在將近千禧年到來的時候,我帶上了所有的資料,到我的同學“干部”那里,辦理了一應事宜。
一個星期后,干部打電話給我,叫我到隊上的人事科去拿調令。
哎呀!即將迎來千禧年的這一天,就是我的“千禧天”,因為這一天,我有兩張調令在手,就等我最后的抉擇!
1999年最后一天的夜里,天降瑞象,忽然飄起了紛飛的白雪,學校的老師們都在忙碌碌地準備著千禧年的慶祝物兒,我卻只能夠在兩張白紙中選擇一張作為我獻給新千年的禮物,我已經做好了選擇和準備。
在這瑞雪紛飛的千禧的晚上,在這教工宿舍的樓頂,我要親手撕碎我的一個夢,我又要重新編織一個新的夢!
當千禧年的鐘聲終于敲響的時候,我從懷里掏出那張能夠讓我去省城的紙片,毅然的將它撕得粉碎,讓它隨了風兒,伴了雪花,飄得遠遠的。
我掏出那張去地質隊的紙片,在千禧年的鐘聲中高高揚起。啊,我的地質情結……
作者 王國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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