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父親的煤炭
從前，父親把煤當成烏金
臨終前一口吞進肚里
父親手里的烏金
是一壺酒
一盒煙
妹妹的嫁妝
父親一生
把煤看得比命還重
退休前
他一口把煤吞進肚里
后來吐出的都是黑絲
父親一輩子吝嗇
把所有的財富都藏進肺里
走進爐膛
還緊緊攥著那塊煤
二、巷道
井下巷道，就是看上去很近的那種深邃
就象一棵棵柱子排列著延伸
當柱子找準了自己位置
把腳踩進巖石頭頂進煤層
支撐起亙古歲月
后面就該他們向遠走了
遠，誘惑他們一生
一群礦工又向巷道深處出發了
他們誰也叫不出誰的名字
一批礦工剛撤下來一批又頂上去
在黝黑的巷道里擦肩而過
他們彼此用礦燈交換著眼神
永遠保持一種行走的姿勢
三、礦燈
常常想起他們
頭上那盞雪亮的礦燈
地上有花有草有女人井下沒有
他們只有不斷地開采
挖掘凝固的時間和歲月
他們不知道黑暗
在一點點稀釋他們的光亮和血液
在深邃的煤層縫隙里
他們用礦燈閱讀煤壁上
關于草叢、樹葉、昆蟲的傳說
每一盞礦燈都是他們活著的狀態
無論是頭戴抑或肩搭手拎
礦燈將陪伴他們走完一生
四、井下事故
有個工友身懷絕技
像道士能穿墻而過
那天采面炮聲之后
他抓住聲音尾巴
鉆進煤層
我們挖掘幾天
也沒找到他的身影
只找到一些疼痛淚滴
他穿越煤層身手很快
眨眼就不見了
我們沒有放棄
堅持挖掘
那面沒有倒塌的煤壁
可能他功夫太深
一閃就到了另一個世界
五、洗衣女人
煤礦洗衣女人
是干凈透亮女人
她們干凈了自己
再收拾那些
天天被黑夜弄臟的男人
從漂洗浸泡開始
烘干后再撫平熨燙
才能清潔滲透的歲月
袖口褲腿領子扣眼
潛藏很多偷窺眼睛
它們來自遙遠光陰
妖化細小的微生物
貼在肌膚隨時泄露身上隱私
這些黑名單上
潛伏下來的眼線
最終沒逃過女人的手
她們使用多種刑法
揉搓洗晾烘干熨燙
這些折磨手段
叫深藏褶皺里黑色臥底
全部挖出
這些煤礦的洗衣女人
沒有嫵媚的臉蛋窈窕腰身
只有一雙纖細如酥白嫩的巧手
她們十個手指藏著很多心事
總想雙手貼心更近
六、諾言
走進歲月的根部
挖掘昨天剩余的黑色時間
把放松一夜的舒展
再次拉滿弓弦
不會節省汗水的男人
面對黑色挑戰
使出祖傳絕技
這些使用鍬鎬的民間高手
把深藏不露的功夫亮相采面
鐵鍬掀翻歲月
大鎬掄圓四季
在歲月光環里閃耀民族文化
他們把功夫
分成八小時呈現
今天是和昨天最后的較量
是對妻子的承諾兒女的許愿
七、打柱
掘進機把手臂迅速藏進煤層
鐵柱馬上把藏在袖里的胳膊伸出
伸直雙臂舉起頭上大面積黑
董存瑞炸碉堡
舉起一場戰斗
董存瑞炸碉堡
大聲呼喊
為了新中國前進
鐵柱舉著半徑地球
不敢喘息
八、溜槽
冷壓出的溜槽肚量很淺
幾寸深能承載滾動的歲月
溜槽里黑色漂浮物
沾著汗水血漬蹭掉的肉皮
溜槽里鐵鏈拽著刮板前走
速度和時針同步
攉煤鐵鍬不停
溜槽里的疼痛故事
就會在燃燒中傳播熱量
九、攉煤
炸響黑色亙古
骨骼碎片堆滿采面
攉煤的男人前腿弓后腿繃
像賽龍舟
他們一直劃
必須一口氣把煤攉完
鐵鍬劃動
潑出固體的水
溜槽里磕碰出呻吟
他們拼命往前劃
船未動溜槽在挺進
兩岸的鐵柱排著縱深
第一批攉煤的換下來了
他們肩扛鐵鍬
撤離采面
身后鐵鍬滴下水珠
繼續攉煤
十、黑暗
其實，我們注定走不出黑暗
走進煤礦我們已經被黑滲透
我們是黑的側面也是黑的反面
早年祖父在黑暗中尋找一把棒子面
不小心跌進一口很薄的雜木棺材
后來父親為了上海手表飛鴿自行車
從黑暗進入狹窄的黑暗
今天我們還在黑暗中行走
尋找明天的學費
后天的住房吃的藥
挖掘更大的黑兌換白
當我們找到了那塊黑
它會緊緊的抱住我們
把我們抱成一把粉末
存放在水泥房間
居住在黑暗的黃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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