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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本體的內心獨白
——讀阿未的詩

    上個世紀我就認識阿未了。1993年我主編《關東散文詩叢書》第三輯的時候，阿未和劉明共同出版了一本散文詩集《感受生命》。他留給我的印象是一個端莊穩當的好青年。

    此后便不知他的去向，一下子就是15年。隱約聽說他做了商人，且做得不錯。直到2008年他開了博客，我們才重新獲得了聯系。

    阿未的歸來是以詩歌的形式歸來的。在短短的20個月中，他寫了200余首詩。這種噴薄的姿態讓人感到有些驚奇。這15年他對文學的疏離和沉默，也許是一種深深的積淀，現在，需要爆發？更叫我驚奇的是，他歸來后的詩，一下子就站在了一個嶄新的高度上，決不是生疏的樣子。

    “藝術的制高點在于它的審美價值”。這話，我好像說了許多遍了。但似乎微人言輕。那我就不斷重復我的觀點。情與美，是詩歌的本質特征。如果沒有這兩點，你就構建不了詩歌的大廈，你所使用的漢語，便成了殘磚斷瓦。在藝術的領域內，美，比什么都重要。人們欣賞任何種類的藝術作品，都是為了獲得美的感受。

    詩歌的美，是多方面的，意境、意象、境界、氛圍、語言、建筑、韻律等等，你總要企及其中一二，能給人獨特的審美感受。

內斂深沉的情感表達
 
    抒情是抒情詩的重要審美特征之一。阿未的詩具有鮮明的內斂深沉的抒情特征。這與他的性格有關。我們偶爾的相聚，阿未都是以沉默的樣式坐在那里，傾聽著他人的夸夸其談。他不多言語，但我知道他的思想是一直在運動的。

    他的詩，就是他內心的情感獨白。當他獨處的時候，他也需要表達，便以詩的方式對自己說，對看不見的蕓蕓眾生說。這樣的語境和他的性格特征，構成了他的內斂深沉的抒情特征。 

看看他這些詩句：
    父親的沉默沒有了以往的恒溫/眼神是游離的/是力透塵世的柔軟/和若即若離的留戀//我忽然在這樣的視線里悲從中來/為父親衰老了的沉默/我淚流滿面……（《父親》）

    一個早晨  我奶奶不辭而別/那是正在收割的秋天/溫暖中有一點冷......//奶奶用最后的目光/收拾了一下房間/收拾了一下她留戀的日子/就躺在炕上靜靜地睡去//捏在手里的卷煙還沒有熄滅/嘴上還保持著吮吸的動作……（《奶奶》）此后的13行詩，詩人都是以這種平靜的方式述說著奶奶彌留之際的日常生活，這比大悲大慟更加震撼人心。 

    我的親人被淹沒在無邊的春里/被拔節的聲音催促  沿著/一泓春水漂流到夏  到秋  到冬//我的懷念在這樣的時候/如暗火燃燒  如花苞欲綻/如無法阻攔的我的濃情流瀉/在我的親人熱情的四季里/虔誠而來  并且/長跪不起……（《懷念》）

    我感覺自己是一顆/遺落在光明里的紐扣，即將被一個人/彎腰拾起，縫在她遠行時/不肯換掉的衣服上……《寫在落日后的文字》
    這些都是至情的好詩。無須再舉更多的例子，甚至從一首詩里，都可以看出作者的性格、文化、才氣、天賦以及其他。這一個不太言語的人，用詩歌說出了他的全部情感。
    掌握好抒情的分寸很重要，我歷來不看好西方式的“愛你”之類的熱烈的直白表達。在中國傳統的抒情中，我偏愛含蓄美。我看阿未也是這一路的。

自言自語的柔美敘述

    詩歌的表達語言必須是美的。這應該是人人心中所有但卻說不出來的獨特話語。如果不具備這樣的天分，是很難成為詩人的。詩人的靈感突如其來，這一瞬間的感受或者一句話，往往就是詩眼的所在。當你構思好了，表達就是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了。你怎樣述說？是詩人面臨的一次次考驗。你把這些大眾都熟悉的漢語、字、詞句擺放到什么位置，這就看你的天分了。

    阿未的詩，把漢語言的美發掘到了一定的高度，讓普通的語言在恰當的位置上，發揮出語言本身的光芒。他絕少廢話，也絕少生僻，我在編發他詩歌的時候，很少能砍掉其中三二句子。他的詩，整體上透露著柔美的抒情氛圍，有時，還帶有一點淡淡的無奈和憂傷。寫好了的憂傷，其實是很美的。
    我感到無法識別的幸福/在八月最后的喧囂里/紛至沓來/在蟲鳴寂寂的原野上/舉著金色的旗幟/一路飄過（《八月的后半部分》）這是對季節的感懷，也是對生活的感懷。
    就把一些梨花瀉地般的/情感的碎片  一枚一枚/揀拾起來  還原成朵/成一樹芬芳/成滿眼春色……（《風景》）這樣的想象新奇美麗，這種還原，僅僅是詩歌中的可能，也是我們對美好的眷戀和希望。

    我要把一些荒涼的名字，/ 在這個冬天/或者在這個落雪的夜里/一一撿拾，我不想讓這些/散落在地的名字/被這場雪覆蓋，我怕寒冷/凍僵他們，我怕春天融化的雪水/把他們浸濕/就像那些被凍傷的種子，在春天/長不出綠色的風景/我要把他們珍存起來/讓他們在寒冬過后的春里蘇醒/并且,綠意蔥蘢（《一些名字》）

    阿未的這些詩，有一種自言自語的氛圍，大多是他的內心獨白，他的些許無奈、淡淡憂傷以及諸多復雜微妙的情感，都被他優雅而柔美地表達出來了。我們在讀詩的過程中，靠著我們的經驗和際遇，獲得了美的享受。

感恩生活的理性思考

    詩歌是以靈動的情感為靈魂的，但也不全然是感性的，它必然具有理性的因素，從而顯現出思想之美。阿未的詩也帶有明顯的理性思考，他的以行走、送別、失眠、孤獨為題材的詩歌，在抒情之中往往都兼具理性的思考。

    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來，我只想/離活生生的場景近一些//我聽得見這些塵世的聲音/像傍晚初上的燈火，透過厚厚的玻璃/照在我的身上，這些讓人依依不舍的情景/我是多么的熟悉……（《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來》）這是對生活的感恩；

    我的院子已長滿花草//一個小女孩，她比我想象的還要小/她在和一只蝴蝶說話，她在和/滿院子的花草說話，有時候/她凝望著一只撲撲飛過的小鳥/ 然后陷入她短暫的沉默……//她的目光芬芳/盛開在剛剛到來的六月……//這一刻，她是夏天的一部分/是一株生長著的秧苗，悄悄地/與天地相接《夏天的一部分》這是對希望與美好的贊頌； 

    我開始沉默，開始一次又一次的失眠/多夢，像一場災難的幸存者，劫后的喜悅/常常被驚懼和惶恐掀翻在地，此時//我看到時間，依然在不斷地剔除什么/刀鋒凜冽，在繁華落盡的生活面前/揮舞（《時間一定是鋒利的》）這是人人都可能生發出的生存感受，對時間和生命的無奈；

    《一杯茶這么快就涼了》盡管他寫得十分具體，就是說一杯茶是怎樣涼下去的。但他的象征意味是顯而易見的，詩人把人間冷暖沉浮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簡單為一杯茶涼下去的速度，引發人無限感慨；

    在《無人地帶》中，詩人以充滿想象的魅力，表達了當代人逃離喧囂的愿望：我要在無人地帶，一灣清水河邊建一所房子/我要住在那里，就我自己，最多是/岸邊有成片的水草;水里有起伏的蛙鳴/水無需溫暖，卻一定要至清：草無需遼闊/卻一定是綠色，蛙鳴是一些深情的語言。當我們對生活有些失意或厭倦的時候，只有大自然是我們最好的去處。

    詩歌其實并不擔負解釋生活的責任。但它的只言片語若能給我們以啟示，也是一件好事。具有思想的詩人，會給我們帶來雙重的驚喜。

    詩人是以特殊性作為自己的通行證。如果不能給讀者提供新奇的審美意象，就不是一個詩人，或者說不是一個好的詩人。《像鳥一樣閱讀》，單看這題目，就具有極大的吸引力。再看《鄉下》：多么不可思議，月亮在鄉下/毫無遮攔的明朗，河水在鄉下/赤裸裸的清澈，就是黑天在鄉下/也是不遺余力的黑……//冬天到了，鄉下的雪也是特別的大/它們無所顧忌地飄落/一夜之間，/會把那里粉刷一新/像一張干干凈凈的白紙，早行的人/是寫在紙上的第一個字。其實這些已經存在于我們的經驗里，但我們沒這樣說出來。這就是詩人的功績。

    如果要給阿未兩點建議的話，1、再有一點尖銳的句子。即所謂的亮字響詞，在一首詩里，至少要有一句扎人眼目的句子；2、那就是不要粘連。二十來行的詩不分段，如果是長句子，就像一堵墻，橫亙于眼前，有一點密不透風的感覺。這樣的詩歌建筑，缺少了一點空靈，似乎也不符合創作過程中靈感的游動，多少也阻塞了讀者想象的空間。停頓、留白、斷裂，是審美過程中放飛神思的必要空間。我這樣說了，但我并不確信這就是對的。謹作參考而已。   

編者按：本文的作者是誰？請阿末同志在評語欄里補正。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