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民在病房里醒過來的一瞬間,看到妻子菊香腰系圍裙,帶著袖頭,頭發凌亂,一臉疲憊的躬身站在自己的床前,兩只沾滿了白乎乎面粉的手正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胳膊,驚恐地望著自己,問個不停。
半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打破了軍民一家三口原本還算幸福的平靜生活。
軍民和菊香從一個偏遠的小山村,來到了兒子上大學的城市里打工,他們租住在一個老舊的小區六樓上,軍民開出租,菊香在一家超市上班,兒子周末也能回家團聚,一家三口日子雖不怎么富足,但也開心快樂。
但自軍民開車出事后,雖經治療,生活能夠自理,可從此軍民再也站不直了腰、下不去了樓。這場車禍不但徹底摧毀了軍民再等兩年在城里首付買房的夢想,還讓軍民變得多疑了。前天晚上,九點半多的時候,菊香給軍民燙腳的時候,菊香的電話響了,菊香遲疑了一下,看了軍民一眼,拿起電話走進了陽臺。軍民隱約聽到菊香說,好,十點到一點半……。昨天晚上,也是九點半多的時候,菊香給軍民端來了燙腳水,軍民一面燙腳,一面看電視,菊香對正看電視的軍民說,我出去一趟,給兒子打點錢,要交啥費了,說著就拿著雨傘出了門,踏入了茫茫的雪夜中。軍民左等右等,直到凌晨一點了也不見菊香回來,就打她手機,可菊香的電話卻在餐桌上響了,行動不便的軍民只好自己先睡了。
這天晚上,菊香侍候軍民燙過腳后,就不停地催促他趕快睡覺,軍民見菊香累了一天了,就沒有反駁,兩人早早地睡下了。聽著窗外白乎乎的雪粒撲簌簌的打在窗玻璃上,軍民沒有一點兒睡意,很想問菊香這兩天晚上去哪兒了?可當他見菊香均勻地一起一伏的鼾聲響起時,就心疼地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軍民閉上了眼睛,慢慢地睡著了。可當他被尿憋醒想起來小便時,翻身一摸,身旁沒有了妻子,他摁亮了床頭燈,瞇眼瞅了一下小鬧鐘,剛過午夜十二點。軍民心想,幾天了,半夜三更的下這么大的雪,到底干啥去了?嫌我殘了干不了重活了?怕我累贅,想甩我?不會是外頭有人了吧?他再也睡不著了,索性披衣起床到陽臺,點燃了一支煙,盯著自家窗戶正對著小區門口那明亮的燈光下漫天飛舞的雪花發呆。突然一束晃眼的燈光從小區門口掃射進來,由遠及近,緩緩地停在了自家的樓下,一個中年男子從駕座位置下來,打著傘把一個從副駕座上下來的一個女人送進了樓道,他分明清清楚楚地看清了那個女人就是自己的老婆菊香。軍民頓時怒火中燒,惡狠狠地從牙縫里擠出來兩個字“婊子”。沒等菊香進屋,他就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鉆進了被窩。菊香開門、進門、收傘、換鞋的聲音不斷地塞進他的耳朵。他想起來揍她,可一想到自己身體這個樣子,猛地一拉被子蒙住了頭,哽咽起來。不一會兒,他又聽到菊香走近他床前的腳步聲,又感覺有人給他掖了掖被角,隨后又聽見菊香走進兒子房間的腳步聲,接著就是“啪”的一聲開燈聲,和“啪”的一聲關燈聲,之后再沒有了一點兒聲音,夜恢復了寧靜。軍民在靜悄悄的夜里,黑咕隆咚的被窩里暗罵,媽的,連睡也不想和我一起睡了。唉!軍民長嘆一聲,淚涌雙眼。軍民躺在床上像烙餅似的翻來覆去睡不著,心想明天我一定弄清你到底干啥去了?
一夜幾乎沒有怎么合眼的軍民在黎明時分進入了夢鄉,夢見自己跟蹤菊香走進了一個深山老林,山林里漆黑一片,各種稀奇古怪的叫聲,使他不寒而栗,而菊香卻像沒事人似的走得飛快,自己追也追不上,喊也喊不出,正著急的時候,不知被什么東西纏住了腳,動也動不得,抬頭一看菊香不見了,嚇得他在黑暗的夜色中拚命亂抓。突然,他聽到了菊香的喊聲,快起來,吃飯了。他疲憊地睜開雙眼,見自己正緊緊地抓住菊香的胳膊,一身的冷汗。
到了晚上,軍民在妻子給他燙過腳后,就上床睡了。九點半多的時候,軍民聽見菊香悄悄地開門出去了。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擰亮臺燈,撥通了一個小弟兄的電話說,下樓了,打著把黑傘,給我盯好了,看她上哪兒去了,一到就給我回話。一刻鐘左右,軍民的手機響了,電話里說,哥,嫂子進了你們小區旁邊那個小學對過的一個包子鋪了,開始還亮著燈,嫂子一進,不一會兒燈就滅了。軍民一聽腦袋“嗡”地一聲就大了,把手機朝地上一摔,惡狠狠地罵道,狗娘養的,看老子不撕了你……他騰地一把撂開被子,下床準備去找菊香算賬,可是當他下了床,顫顫巍巍搖晃到門口,打開門時一剎那,他愣了,看著樓梯發起了呆,他忽然記起自車禍以來自己還沒有下過樓呢,六樓啊,咋下?軍民徹底崩潰了,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失聲痛哭。心想自己連樓都下不去,還去……不如死了心靜。他扭身走進了廚房,擰開了燃氣閥門。他的小兄弟給他匯報情況時,電話突然斷了線,覺著不對勁,就開車直奔他家。一口氣上六樓,在門口就聞到了嗆人的燃氣味,進屋就發現了躺在沙發上不省人事的軍民,第一反應就是燃氣中毒,隨即沖進廚房關掉燃氣閥門,抱起軍民就送進了醫院,后又聯系上了菊香。
當菊香系著圍裙,兩手沾滿了面粉,一頭沖進病房一把抓住軍民的一支胳膊時,軍民已被搶救過來了,菊香上氣不接下氣,驚慌地問,咋回事,怎么能燃氣泄漏呢?啊?你沒事吧,嚇死我了,說著用手捂住了胸口,站直了身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了,沖進來一個慌慌張張的中年男人,一進門就喘著粗氣說,菊香,我給你送來2000塊錢,手邊就這些。軍民聞言,虛弱的歇底斯里地怒吼,滾,滾出去,不要臉的狗男女。菊香、中年男子一聽,不僅一愣。霎時,明白過來什么的男子,憤怒地大步走到軍民床頭,“啪”的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了軍民的臉上,軍民楞楞地凝視著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用食指指著軍民的鼻子鄭重地說,不許你這樣侮辱人,菊香為了你,白天上班做家務照顧你,每天晚上還要去我的包子鋪包包子,聽清楚了是晚上十點到一點半。男子頓了頓又提高了嗓門鄙夷地說,在你睡了的時候,哥們,你還尋死覓活地找事兒,你還是個男人嗎?
菊香聽了這話,默不作聲地走出了病房,坐在門外的長椅上,掩面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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