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上輩們應該做夢都不會想到，2月14日是個節日，還是個什么情人節。

因為不知，千百年來，人們也就沒拿這天當回事，依舊只作平常日子過。

如果有所特例，大約只有皇宮里那些阿哥阿妹們吃飽了被撐著，在上演你是風兒我是沙的情話，西門慶潘金蓮們在干些男歡女愛的勾當。別的人嘛，必定沒時間，沒心情，更沒條件，去拍拖，去拉風，人們玩不起的。畢竟那個時代的首選，與情緣無關，唯有肚子緊要。

現在所要說的，是發生在若干年前，一樁人們并不知道當天是情人節的舊事。

那天晚上，或許就是我寫這稿子的時間，晚上8點。

一家人吃完飯，除了不懂事的小孩子們，一個個陰沉著臉，圍坐在火塘四周，誰都沒有說話。大家心里有數，八口之家，即將冰消瓦解，勞燕分飛，去穿越兩條迥異的人生之路。

實說，這八口人，平時都在一個屋檐下，是一個共同家庭的成員。只是成分稍稍有點復雜。

三個兒子中，大兒子是女主人和前夫生下的，此時已結婚并養育了自己的兩個孩子。

二兒子、三兒子都是男女主人組合家庭后的嫡生，此時尚都在年少之中。

現在他們所要抉擇的一件事，是遭受三年自然災害之后，舉國維艱，政府動員一部分城鎮人口下放農村，以緩解社會壓力。

他們家已接到通知，八口人，留一半城鎮，去一半農村，誰去誰留，由他們自己拿主意。

當然，政府提出了傾向性意見：最好是大兒的小家四口下放農村，他們夫妻正當壯年，是農村用得著的勞動力。兩位老人和他們的兩個孩子，則留在城鎮。

這一去，不僅僅是身在何方的區區小事，而是戶口隨人走，去了農村，也就成為徹底的農村人。

那時，廣播里天天叫喊取消城鄉差別，其實城鄉差別一天都沒取消。農村人只能靠天吃飯，一輩子甚至子子孫孫都窩在農村；城鎮人則每月有固定的糧油肉布供給，衣食基本無憂，孩子大了還可以安排工作，一代接一代做城里人。

此種與命運悠關的大事，如今攤在這家人頭上，有誰能輕易開口？

作為男主人，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許多年前從湖南一路討飯來到湖北，好不容易走出農村，在這個小城有了一個家，有了自己的兩個兒子。現在能甘心退回去，重返農村生活？兩個兒子都還小啊，自己可以無所謂，將來他們怎么辦？可大兒子是個苦命的孩子，他父親在他年幼時即已離世，他現在剛剛成家立業，如要他的一家去農村，以后他和他家的命運將依然慘淡。男主人不忍心這么做。

女主人一樣兩難。經歷兩任丈夫，遭受命運顛簸，才擁有穩定的生活，卻要又言離別，把個完整的家活生生分崩離析。她不愿大兒一家去農村，也不肯自己、丈夫和兩個小兒，去直面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涯。

大兒和他的妻子更是左右無策。怎么辦？怎么辦？從來都沒做過農活，孩子又都在年幼之中，政府提議我們這個小家去農村，未來的路，我們走的起嗎？

春臺上的擺鐘在滴答滴答傳出聲響，一聲聲擊打在每個人心里；火塘里的火，不時躥起一抹火星，仿佛要給這個行將解析的家庭添些光亮。

直到午夜鐘聲將要敲起，男主人發話了：“不坐了，都睡吧。就把大兒一家留下。我、兩個小兒和孩子他媽，一起去農村。明天就這樣給政府回話。”

他的話音，很輕很輕。但此刻不啻那個初春的一聲驚雷，恰是沉沉夜幕中的一語綸音。在座的人們頓時驚呆、失色、悲喜交集、涕泣頓流。

誰都明白這個抉擇的分量。以后，一家八口將在異地分別過起截然不同的生活。

他，男主人，所選擇的是和自己親生的兒子們一起，去踏陰風晦雨之旅，而把一座“廣廈”留給別人的兒子一家。

事情就在這個現在作為情人節的子夜，以一種凜然的大義、超然的至愛，給定下來，讓天地間回蕩起一場最情的故事。

事實證明，至今，大兒一家及其后輩，一直都是城里人，出了兩位大學生、一位碩士生，開起三間門店。他們家現在蓋起的多處小樓，都成當地的一道道靚麗風景。男主人和他的兩個兒子以及后輩，幾十年里都窩在農村，僅僅出了一位高中畢業生。所有人中，除這位高中畢業生在外打工，其余的全都靠犁田打耙和做臨工過生活。

回頭還是說那舊事。臨到男主人牽著兩個兒子的手，離開小城里住久的家的那天，女主人雖然同行，但她哭的悲天搶地。

她不為自己，也不為幾個兒子或者男主人。她不知為何就很想很想嚎啕大哭，縱情地哭。

她的心里太糾結：亦悲亦喜亦憂，更有說不出的感動，抑制不住地在心里激蕩。當看到大兒一家前來送行，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積蓄已久的情感，一把拉起大兒、兒媳和兩個孫子的手，領著他們齊刷刷跪倒在男主人面前，久久都沒起來…….

這件情人節里的舊事，年復一年在我心底縈繞。不知現在以情人節命名的這個日子里，還有沒有如此感天動地的真情、大愛？現在的情人節，到底有多少情與愛的成分？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