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小鎮(zhèn)十七年了，卻總是一閉上眼，就是小鎮(zhèn)上熟稔的人和事，林林總總。
    夢中清晰可見的，當(dāng)屬地質(zhì)大院靠南面的馬路上那一排排挺拔的白楊，還有田間一垅垅綠油油的秧苗。夢得最多的是早春時節(jié)田間地頭泛紅的紫云英，晨光下，恍若一個個婀娜多姿的少女，漾著喜氣，清清麗麗。風(fēng)吹過來，她們又會頑皮靈異地戲謔。那時，無憂無慮的我，經(jīng)常站在田埂上癡癡地看這些花仙子妙舞輕飏。看的時間久了，我便有了親近她們、與她們共舞的想法。
    可我明白，隨意踐踏莊稼，在那個年代是要挨批的。然而，這些紫云英確實太漂亮、太誘人了。有一次，我終于忍不住走了下去。誰知我的腳剛下去，鞋子便被泥濘裹挾，不僅如此，一些嬌嫩的紫云英也被我的唐突弄折了。我連忙俯身，試圖把她們扶正，滴滴水珠卻落在我的手上。幼小的我不知那是晨露，以為是紫云英灑下的淚。看她們無聲的哭泣，我不知所措爬上了田埂。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希望倒落的紫云英能重新站起。等了良久，她們依然低垂著，我懊惱極了，后悔極了。從此，我再沒有走下去，每每過往，只是用憐愛的目光凝視她們。后來，我漸漸懂得，不是所有的美麗都可以親近，走得太近，難免產(chǎn)生碰撞，甚至導(dǎo)致傷害。不能親近，雖然遺憾，可轉(zhuǎn)念又想，能把美麗收入眼底，植入心脾，真的，已經(jīng)足夠了。
    進(jìn)入八十年代末期，田地里漸漸矗立起了一些房子，灰墻灰瓦，田地里生動的景象變得若隱若現(xiàn)。因為紫云英芳容的消失，我童年的足跡以及天真爛漫的幻想在這里便消散殆盡。這樣又過了若干年，我隨地質(zhì)大院的遷徙離開了小鎮(zhèn)。為人妻為人母，很多日子，腦子里想的都是如何為生計勞碌，于是以為小鎮(zhèn)的所有就這么漸行漸遠(yuǎn)了，況且，我能回去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前些年重返小鎮(zhèn)，眼見密密匝匝的房屋已把那片田地徹底分割，滿眼的春色沒有了，滿眼的秋色沒有了，傷感頓時由心至額，噴涌而出。
    稍稍平定后，我對自己說，紫云英的美麗哪會因我而恒久。而且，這一路的記憶，也并非事事與紫云英有關(guān)。這么想過之后，我在努力讓自己接受如今已不再是田野的那個天地。然而，興許是到了青絲染鬢霜的年紀(jì)，紫云英作為我童年乃至青春時期的一個標(biāo)識，常猝不及防地在夜闌人靜時，擺動嬌媚纖弱的身姿，柔柔地竄入我的夢境。令我驚奇的是，以紅色裙裾溫馨地將我包圍的，竟是那些被我弄折的小精靈，沒有責(zé)怪，沒有埋怨，她們用美妍慰藉我歉疚的心緒。
    近些時候，不知為何，夢里少有紫云英的蹤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與小鎮(zhèn)毫無干系的山高水長，跌跌蕩蕩。我知道，很多美好的記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化。然而，只要有機會回到小鎮(zhèn)，回到那片曾經(jīng)的田地看看，盡管我再也無法與紫云英繾綣，親切感卻一定仍將在我的心頭重新滋生。我以為，這就是我一生不變的鄉(xiāng)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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