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路旁，粉色的薔薇從鐵藝的柵欄探出一張張笑臉，公園里，一叢叢杜鵑開成了一片天際的落霞，遠方的人兒，也為我遞來牡丹花開的消息，牽一汪目光，越過千山萬水，也將我的心疊成了馨香的花瓣。
    梔子花也該開了吧，使人想起五月的陽光下，那一叢叢潔白的醇香。那些與夏天有關的花香總是濃烈如酒，清芬如茶，一如留存心底的那些美好的回憶。
    梔子花，讓我憶起我的奶奶。她走了二年了。歲月沒有模糊她原有的容顏。記憶里的奶奶白白凈凈，寬寬的額頭，大大的發髻整齊的挽在腦后，在一邊的發髻上，別一朵潔白的梔子花，一身幽香，一臉安靜的笑。
    奶奶生于鄉里的殷實人家，自幼識文斷字，與爺爺相識在赴杭城求學的蘭舟上。當年的愛情一直讓我癡迷，讓我頗費思量。想那個時刻，該有清音渺渺，該有流水淙淙。一定是你白裙飄飄的背影牽引住了月光之下那一只布衣的舟子。遙想那個夜晚，該有朗朗的月，該有疏疏的星，有淡淡風拂過，伊人款款，綽約的風姿搖曳成月下陶然的風景……
    嫁給爺爺后，奶奶一直在家操持家務。平日里除了帶孩子就是養花種花。奶奶還愛美，春日里，她的發髻上必定會有蘭花的陣陣清香；秋天，奶奶的衣襟上，會別上一朵小小的玉蘭。
    奶奶最喜歡我，我的名字也是奶奶給取的。小時候，我是奶奶的小尾巴，最喜歡跟在奶奶的屁股后面，奶奶那里總有好吃的糖果還有滿室的花香。每當清明節，奶奶一早就喚醒我們姐妹兩個，為我們梳好羊角辮，再在兩個小辮子上插上蘭花。“為什么要戴蘭花呀？”我好奇地問奶奶。奶奶笑而不答。后來我問母親，母親告訴我，我們這里有“清明戴蘭花，下世修娘家”的說法。我似懂非懂。
    有人說，每個人生命的輪回里，生日與死期兩者不會相去太遠，當然，此種說法我未曾考證過。 
    早在奶奶去世前兩年，也是梔子花開的時節，一天奶奶笑著與我媽媽聊起她的一個奇怪的夢，說夢里有個白衣，白胡子的老者來到她的床前，說她有九十一歲的高壽，走的時候不會有半點痛苦……
    我們都將信將疑。誰也沒有料到，兩年后，她真的駕鶴西去了。在梔子花開的季節里，她來到了人間；九十載后，依然是開滿梔子花的季節，她卻走了。奶奶走的好從容，連自己上路時穿哪一套衣服都準備周全，不要我們操心。
    奶奶在世時，脾氣極好，臉上總是掛著慈祥的笑。九十高齡的她眼不花，耳不聾，從我懂事起就沒見過她為生活瑣事紅過一回臉。也沒見過她與鄰里多過一句嘴。她養育了五個子女，四個都不在身邊，爺爺走后，她也一直與他的小兒子也就是我的父親一家安享晚年。
    她走的那晚，吃過晚飯，像往常那樣與我父母有說有笑，一起看完了電視劇，十點多鐘按時就寢，凌晨，我母親照例去她的房間，卻發覺已經叫不醒她了。第二天便是周末，也許老人家知道她的兒孫們平時都很忙，只有周末才有空。
    奶奶一生節儉，卻又樂善好施。 是鄰里公認的“觀音”。誰都不會忘記她的好。 她養育了五個子女，有四個分布在部隊，機關和教育戰線。都是各行各業的領頭雁，一方父母官。是鄰居們羨慕的最和睦的大家庭。在她將近一個世紀的生命里，村莊里每一家幾乎都得到過她的幫助，誰家要是有困難，奶奶總會伸出援助之手；年輕的父母沒時間帶孩子，她會熱情地攬過來替你照看；她還是熱心的紅娘，為村里村外的好多年輕人牽那條因緣的紅絲線，締結一個個金玉良緣..... 
    在我的記憶里，奶奶的身影總是在院子里晃動著，每當梔子花開，奶奶總是不忘分送給左鄰右舍，即使有陌生人路過我家的院墻，奶奶也一定會熱心挽留，泡上一杯好茶，臨走送上幾朵盛開的鮮花。奶奶每天都樂呵呵的，即使是最困難的日子，她也不忘養花，將清瘦的日子，浸泡在滿園的花香里。奶奶是不會寂寞的，那滿院的花樹是她最鐘愛的孩子。暑假里，她在外地的幾個孫輩們會像一只只歸巢的乳燕從不同方向飛回來，每個夏天，奶奶的庭院更為熱鬧，有花香，有蝶影，還有小鳥一般在花叢追逐的我們……
    奶奶走時，走的好安詳，無疾而終。奶奶又沒走，只是睡著了，我們誰也沒有哭，大家怕哭聲驚醒了奶奶長長的夢！送走她的那一天，鄰里沒有一個人不為她送行的！人們只是羨慕她好人有好報。
    梔子花開，滿園的香。你羽衣臨風，清香襲人。拂心而來，拂月而去。你走了，走得悄無聲息，走得了無牽掛，卻給我們留下了一世的香！
    夢里落花知多少？花在落，花在開，花開花落從來不問歸期，一切聽憑花的旨意……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