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親的麥子 

    春三月，春潮涌動。
    田野上，是鋪天蓋地的綠，滿眼的綠，是綠海，那是麥子的海洋。一輛輛行駛在綠海中的汽車，那是行走在麥尖上的一只只漂亮的甲殼蟲。
    麥子就是一部厚重的閱讀不盡的書，一粒粒金黃色的麥粒，就是一個個充滿靈性的鉛字，從刀耕火種的遠古，一直閱讀到今日，子子孫孫還要一直接著閱讀，生生不息。
    農人臉上縱橫交錯的褶皺，就是數不盡的麥壟。
    此時，天若有情，如果下一場淅淅瀝瀝的蒙蒙細雨，如果田壟上娉娉婷婷走來一個村姑，村姑春衫盡濕，額頭上還沾著一縷秀發，那一定是《漢樂府》里的那個叫羅敷的采桑女吧，我想。

    麥子在春天里生長。“我行其野，芃芃其麥。”春光旖旎，鳥兒啾啾，農人在麥地里彎腰拔草、噴藥，一目十行。哪里有棵蒿草，就會連根兒拔出。時而，農人會抬起頭來，向遠處瞭望。興許在想，《詩經》里的那個窈窕女子，在某個晨光初現的早上，踏著林蔭小徑，露水打濕了裙裾，朝他一路款款走來。也許，人類的歷史，就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
    最美人間四月天。麥子上開滿了細小的白色花，還有一粒粒蜜蜂嗡嗡嗡地飛舞著，花香四野。不，麥香四溢，溢滿了我的心窩窩。

    麥子在夏季里成熟。歐美人以小麥色膚色為美，寧愿去曬太陽健身保持健康。其實，只有農人才是最有資格的鑒賞家。當五月的小南風微微地吹來，農人只身來到黃橙橙的田間地頭，隨手揪下麥穗兒，手心里搓了，吹了吹，手心里便留下了閃著亮光的橙黃色的麥粒。落在麥粒上的目光，頓時變得柔情似水，充滿了慈愛，一粒粒端詳著，審視著，滾圓、飽滿。唔，差不多好開鐮啦。農人臉上的道道皺紋里溢滿了笑意。
    年少時，我跟著父親下地割麥子。父親深深地彎腰下去，揮出鐮刀，一摟摟過大把的麥子，三把兩把就能捆成麥個子。可我呢，只能割兩壟，還割不快，腰痛腿酸，只好倒退著割，認為那樣省力氣。結果還遠遠落在父親身后。父親撫摸著我手上打起的水泡，良久才說，孩子，不脫掉幾層皮，不掉上幾斤肉，是不會成為一個合格的莊稼漢子的。
    麥子上場了。父親奮力把麥子揚向空中，麥子劃了一個漂亮的弧線，堆積成小山一般。父親抓一把飽飽滿滿泛著亮光的麥粒，細細審視一番，“嘿嘿”樂了。

    麥子在秋天里播種。白露早，寒露遲，秋分種麥正適宜。下種了，農人抓一把麥粒，攤開在掌心里，扒拉著，一粒粒仔細審視著，滾圓、飽滿，滿心的歡喜。
    種子入土了，某個晨光初現的早晨或夕陽西下的黃昏，農人會一次次輕輕扒開覆土，看見種子已經萌芽，根須卻深深地扎進泥土，臉上會露出滿意的神情。某個飄散著淡淡晨霧的早上，農人一大早信步來到地頭，卻見地里已是綠意一片，一行行麥子排著整齊的步子，伸向遠方，伸向亙古。我不由想起排著整齊的隊伍的兵馬俑，還有咚咚的戰鼓，還有震天的吶喊和馬蹄，以及如血的殘陽。

     麥子在冬天里冬眠。冬眠不是停止生長，而是意味著積聚，孕育著更大的能量。偏偏這時，紛紛揚揚的雪花，鋪天蓋地，嚴嚴實實地覆蓋了大地，覆蓋了連天的麥綠。雪花，你這雪的精靈呀，你融入麥地里，分明變成了麥子上那樸素、雅致而美麗的白色花！正是這些難登大雅之堂、毫不起眼的卑微的小花，細小而不張狂，把那細小的生命之花開在青青的穗兒上，日日承受陽光雨露的撫慰與恩澤，最后孕育出飽飽滿滿的穗子。啊，你這低賤的花兒呀，我的血脈里，分明流淌著你那乳汁般的瓊漿玉液。

     年年歲歲，冬去春來，春光旖旎，我一頭扎進那綠海里，莫非，已經醉了。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