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鄉(xiāng)村，住的是平房，面積有大有小，成色有新有舊，但清一色的都是木門木窗。暮色四垂，秋風(fēng)暗起，那門那窗總會發(fā)出吱嘎吱嘎的聲音，或輕或重，或緩或急。凄凄似聞人語。每每這個時候，我總愛靜靜地，或欹枕，或伏案，手捧書本，專挑那有門有窗的文字來讀，總覺得人世間的一切情感都是因了那門那窗，才風(fēng)情萬種，儀態(tài)萬千。

   “萬籟有聲，而庭階寂寂。……娘以指叩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吾從板外相為應(yīng)答。”每讀歸有光的《項(xiàng)脊軒志》，盡管世事變遷，人亡物在，但母愛的博大無疆，總會從那門里門外，一問一答中如泉水般涓涓流淌，滋潤一個個幼小的心靈。令人一讀一回一感動。

   “十年生死兩茫茫，……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三五之夜，明月窺墻，天上月圓，人間影只。一闕《江城子》，蘇軾悼亡，字字含情。“點(diǎn)滴芭蕉心欲碎，聲聲催憶當(dāng)初。……。幽窗冷雨一燈孤。料應(yīng)情盡，還道有情無。”冷雨敲窗，納蘭哭內(nèi)，一聲更比一聲苦。那千思萬縷，痛徹心菲的愛，飽蘸著詩人的血淚，灑滿幽幽窗簾窗紗。風(fēng)移影動。“回憶后街之屋，入門穿廊，……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吾與汝并肩攜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語？何情不訴？及今思之，空余淚痕。”意洞別妻，淚珠和筆墨齊下。山河破碎，國事不成，林覺民不是不想與妻子卿卿我我于窗前月下，相守以死，而是不能。他選擇的是比夫妻之愛更偉大的匹夫之責(zé)。

    讀過太多傷感的文字，淚眼早已婆娑，推窗望月，銀漢迢迢暗渡，好一個七夕之夜。 “見客入來，襪戔刬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可愛的易安，多情的易安，少女情懷，掃眉才氣，只一瞬就凝結(jié)在那門柱上千古了，定格成一幅追求愛情，渴望自由的樂天畫卷。“待月西廂下，迎風(fēng)戶半開。拂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門窗都打開了，玉人來不來啊？天上的神仙眷侶此際也成了雙，天下的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嗎？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鳥宿池中樹，僧推月下門。” 那一扇扇門留給人們太多的回味與遐想。人面桃花，貧僧夜月，何等浪漫。 就算成不了眷屬那又如何。 
  “夢覺，透窗風(fēng)一線，寒燈吹息，那堪酒醒，又聞空階，夜雨頻滴。嗟因循，久作天涯客”，天涯久旅，去國懷鄉(xiāng)思人之感隨風(fēng)雨透窗入戶，親人相逢即使在夢里，也是凄美的。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一代詩仙，奉召進(jìn)京，躊躇滿志，最后還是被封建王朝拒之門外，閑拋閑擲。李白有恨么？“抖擻衣冠，憐渠無恙，合掛當(dāng)年神武門” 燕趙奇士強(qiáng)烈的愛國思想和飽滿的戰(zhàn)斗精神雖彪炳千古，但報(bào)國無門的悲憤終使這位勇冠三軍、能征善戰(zhàn)、憂國憂民的民族英雄埋骨瓜山。稼軒不甘啊！“敲門都不應(yīng)，倚仗聽江聲。”還是子瞻更有閑情逸致。 
   “我站在老屋的門口，不愿去推開它，因?yàn)榕掠|及那些塵封的往事。但有些事物，如同老屋的門，經(jīng)歷了太多太多，卻依舊沉默無語。我不敢撩擾這一份歲月的無聲與滄桑，但我想，今天與明天之間，也許也只隔著一扇門，我們都站在歲月的門口徘徊，追憶著那些過往的事與過往的人。…”讀著2009年版高考滿分作文，我的心也隨著作者筆下的那扇門開開合合，在現(xiàn)實(shí)與記憶中進(jìn)進(jìn)出出，流連忘返。

明月高懸，涼風(fēng)習(xí)習(xí)，斂步聞聲，門窗還在，卻再也聽不到那些凄美之音了。也許是木質(zhì)門窗被塑鋼和鋁合金亦或是科技含量更高的產(chǎn)品所代替。也許那吱嘎吱嘎的聲音還在，只是淹沒在城市的喧囂中我們聽不到罷了。

現(xiàn)在，我只能用心來聆聽那門那窗發(fā)出吱嘎吱嘎的凄淒人語，感受滄桑歲月無聲的嘆息。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