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訪李莊——梁思成、林徽因及其他
來源：作者：李忠東時間：2012-06-14熱度：0次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
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林徽因《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清明前夕，到宜賓辦事，繞行8公里到李莊小游。
有人常拿李莊與周莊相比，東有周莊，西有李莊。其實這兩個地方除了名字中都有一個莊字而外，地理、人文背景皆不同，完全沒有可比性。
周莊有江南水鄉之稱，是典型的“江南春雨杏花，水鄉小橋人家”。李莊雖然瀕臨長江，但與長江之水的距離僅限于瀕臨的程度，古鎮是古鎮，長江是長江，相互依存，互不穿插。
沿著長江之濱行走在城與水的分界線，江水舒緩平闊，江中舟輯穿行，岸邊菜花飄香、麥田如毯。江的另一側，廟宇、樓臺林立，明清風格的古街小巷交織穿梭，各種行色的游客徜徉在青石板路面，封火高墻、桐油木門、雕花窗檐之間，似懂非懂地享受著小鎮的寧靜與拙樸。
據說，李莊古為漁村，漢代曾設驛站，明清為水運商貿繁華之地。但現在的李莊卻只有兩個功能，當地人的世襲居所，外來游客的尋幽之地。古鎮保留昔時繁華之地的種種遺跡，如樓臺、古戲樓、古街道、古民居等，也有慧光寺、玉佛寺、南華宮、文昌宮、東岳廟等“九宮十八廟”。其實在川南地區，這樣的古鎮并不少見，且不乏精品，如佛寶、仙市等。但李莊幸運的是，這里曾經接納了大批內遷而至的高等院府和傅斯年、梁思成、林徽因、童第周等民國時期文化精英。尤其是居住過一個最懂建筑的大師——梁思成。抗戰的硝煙，迫使他在李莊這樣狹束的空間里呆了足足六年之久，并且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來研究這些古街長巷、廟宇樓閣，最終為李莊發現并提煉出“梁柱結構之優，頗足傲于當世之作”的“旋螺殿及魁星閣，百鶴窗、九龍碑”等古鎮四絕。
李莊作為抗戰時期大后方的文化中心絕對是一個低概率的偶然事件。1940年，已經失所數載，顛沛流離數千公里，歷經五次內遷至昆明的同濟大學仍未能躲過日軍飛機的威脅，被迫考慮再次遷至更加偏遠的內地。正當同大為選址苦惱之時，李莊的有識之士發出了“同大遷川，李莊歡迎，一切需要，地方供應。”的豪邁之邀。一時間，除同濟大學而外，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營造學社、西南聯大等機構亦尾隨而來。不足三千人，面積不到1平方公里的李莊，一夜之間陡增一兩萬外來人，鎮上所有廟宇祠堂全部騰空改建成大學學府和科研機構。中央博物院連同數千箱珍貴文物搬進了張家祠、祖師殿成了同濟大學醫學院的課堂，東岳廟則安置了同濟大學工學院，面積最大的禹王宮成了同濟大學的校本部。一時間，神仙菩薩紛紛讓位于學者教授。
我們至今無法想像，這些雨后春筍般冒出來的高府名校，一夜之間多出的豪儒名媛是怎么打破小鎮寧靜的。世世代代居于李莊的，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也沒出過遠門，也沒見過什么大世面的鄉下人，面對這些西裝革履、戴著眼鏡的斯文人和燙著卷發，身穿旗袍的時髦女人，是怎么的措手不及。李莊也讓這些深居城市的“高知”們見識了中國最原滋原味的偏遠鄉下，這些習慣于談笑皆鴻儒往來無白丁的名人騷客又是怎么融合到這長江之濱的鄉野，怎么慢慢適應李莊的川辣生活的呢。
據史料記載，這里還舉辦過一場專為農民辦的國家級文物展。這恐怕是中國歷史上最為特別的一次文物展出，李莊的農民有幸近距離觸摸到中華民族5000年的文明。這個落后、原始、偏遠的小村莊，莫名其妙地成為民國時期的精神高地，至今仍讓不少人津津樂道。
在所有居住于李莊的社會名流中，梁思成和林徽因恐怕是最吸引眼球的。梁林居住的房子位于上壩村的竹林深處，一個叫月亮田的地方。距李莊古鎮不到一公里。但就是這樣短促的一公里的土路，卻要經過一個種兔場、一個種豬場以及兩個垃圾堆。一路無不感覺這是對這個充滿了詩意的名字和有著浪漫情愫的主人的野蠻冒犯。故居極為簡陋，一排黑色的木板平房和一排黃色泥墻瓦屋就是故居的全部了，黃色泥墻的木柱之間涼著些衣物，包括一條淺綠色的內褲。與簡陋的房屋相比，內部的展陳簡直可以用草率來形容。除了幾張裝禎粗陋的舊照片和桌椅而外，再無他物。完全看不出房屋主人的特質，甚至讓人無法與梁思成、林徽因這兩個名字聯系在一起。
李莊不遺余力地消費著梁林的名氣，卻不懂得珍重他們。
然而，事實上從1940年至1946年間，梁思成、林徽因和他們的營造學社的確便居于此，并且長達6年之久。林徽因在這里學會了種西紅柿、學會了做家務，而梁思成則忙碌著考察和埋頭寫他的《中國建筑史》。
我一直固執的認為，民國的這段時間，是中國現代文明中最為驚艷的亮點。思想活躍、文化多元、精神自由、愛情浪漫。至今在我們印象之中，最好的詩人、最好的哲學家、最好的科學家和最美的女性均出于這個時期。林徽因、陸小曼的卷發仍為當代所流行，民國盛行的旗袍仍是展現中國女性美最好的服飾。那怕他們窮困潦倒，生活窘迫于荒野鄉村，所散發出的民國時期所獨有的優雅與浪漫風韻仍令人向往。
和現在娛體熱衷于明星的潛規則、車震、爆乳、艷照不同，民國時期的媒體更喜歡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相比較起來，現代人的興趣點便顯得何其不堪。梁思成、林徽因、金岳霖的三角戀愛是當時和當代都比較受關注的經典故事，李莊也是這個經典故事的重要場境之一。林徽因絲毫不隱瞞她對金岳霖的喜歡，她對梁思成說“我苦惱極了，因為我同時愛上了兩個人，不知道怎么辦才好”，這是何等的坦蕩。而金岳霖也毫不掩飾對林徽因的愛慕，不但終身不娶，還經常追隨梁林“擇林而居”。君子愛得坦蕩，君子只惦記絕不奪人所愛。最難得的當數梁思成，他總是大度地看著金岳霖投向林徽因愛慕的眼神，笑呤呤地接納這個情敵。林是他們共同的戀人，金是梁林共同的朋友，這是何等奇妙的關系，無淫、無色、坦蕩而真誠，典型的民國式浪漫。
在李莊艱難的日子里，金岳霖借休假的機會從昆明專程來看望梁林，并在梁家院子養雞下蛋為林徽因補充營養。在林徽因留下的文字中，李莊是艱澀的，談不上美好，也許還因為在這里長期受病痛之苦的原因，她甚至不太喜歡這里。但梁林在李莊的六年，并不算短暫，在生活上他們過得十分艱難，甚至到需要典當衣物、金筆換出食物的地步。但也因此避開了世上的許多紛擾和喧嘩，亂世之中，李莊給了他們一張書桌，讓他們在這里安靜地完成《中國建筑史》這部傳世作品。
匆匆兩小時的李莊行，能看到的，和能想到的就這些了。有人說李莊是一個“民族精神的涵養地，傳統文化的折射點。”這顯然夸大了李莊的歷史貢獻，李莊不過是中國文化的一個臨時避難所，所有的院府、名儒隨著抗戰的勝利紛紛北遷，留給李莊的只有記憶，沒有思想。走進這個古鎮，空氣中彌漫著商業的氣息，大師們留給這里的遺產不過是可以用來招徠游客的名聲。就象梁林故居，看過了還不如不看，軼聞趣事中的這段民國記憶更讓人魂牽夢縈。
2012年4月6日晚記于成都 (編輯：作家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