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末班車上的隨想
來源：作者：王峰時間：2012-06-14熱度：0次
下了中班之后，已是午夜時分，疲憊的我，隨著下班的人群，坐上了一天之中，從邊遠的礦區開往縣城的最后一班車。平坦而寬闊的柏油路上，白天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行人，在這幽深的夜里，已經很稀少了。
無邊無際的夜，像一條碩大無朋，不見其首、也不見其尾的黑色鰻魚。白日里，如黛的遠山、廣袤的田野、稀疏的村落、蔥蘢的樹林、潺湲的小河，都遁入了這黑洞洞的魚腹里。
沒有了車輛和行人的掣肘，司機把末班車開得飛快，這時，有人小聲提醒司機：開慢一點。司機并沒有理會，依然把車開得飛快。看這情形，司機是恨不得立即就把車開回去。
車快得有些令人心驚膽戰，簡直就像一頭脫韁的野馬，風馳電掣般地向縣城的方向狂奔著。行進中，瑩白雪亮的車燈，像把鋒利的匕首，迅疾地劃破了這夜的魚腹。車過后，這魚腹的劃痕飛快地愈合了，又還原成一個黑沉沉、空洞洞的魚腹。
車里，像我一樣，已經有些疲乏的礦山職工，都依靠著車座后背上，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有的甚至打起了很響的鼾聲。只有司機在注視著前方，聚精會神地駕駛著班車。
起初，我坐在車里，透過車窗的玻璃向外張望著：在這茫茫的夜色里，遠處，偶爾有一點或幾點暗弱的燈火，仿佛瞌睡的人的眼，迅速從眼前掠過，這，反而使這夜色更濃了。不久，在發動機的轟響聲中，我不知不覺地懨懨入睡了。
蒙眬中，我被一陣劇烈的顛簸和哐哐當當的車窗玻璃聲中被晃醒。原來，車已開上了一段很爛的柏油路段。此時，猛然醒來的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全沒有了時空觀念。我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地，也不知今夕是何年？睜開蒙眬的睡眼，茫然地向外望去，外面依舊是無邊無際的夜色。
這樣，經過一陣短暫的迷惑之后，腦子卻又出奇的清醒。清醒得切切實實地感受到自己個體生命的存在。在如此清醒的心境下，我不禁惶然想到：我是誰？來自何方？又去向何處？
在逃去如飛的日子里，在滾滾紅塵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我究竟忙了些什么？
在那些平淡而庸常的日子里，終日忙忙碌碌地為衣食而奔波，無暇去想想真實的自己。可是，已過不惑之年的我，為了生存，已習慣了這種“黑白顛倒，晝夜反常”的“三班倒”的日子。
有時，我的早晨是從傍晚開始的。當白天上班的人們，傍晚，迎著夕陽，倦鳥歸林般地奔向自己溫馨的巢時，我卻像一只晝伏夜出的貓頭鷹，白天睡足了覺，傍晚開始出來覓食。
我望著傍晚的夕陽像新嫁娘一樣拖著曳地的紅絲袍，被遠方的青山緩緩迎入夜的帷帳時，已經睡足覺的我，大腦甚至比早晨要清醒得多；有時，當夜闌人靜時，人們早已進入甜蜜的夢鄉，我卻像今晚一樣，疲倦地坐在午夜的班車里，走在回家的歸途中。有時，也上白班，朝迎旭日出，暮送夕陽歸，但麻木得連沿途風景也熟視無睹了。
坐在這午夜的末班車里，在靜默中盤點著自己的人生。早已遠離了溫馨的童年，走過了天真爛漫的花季和迷茫的雨季，告別了充滿青春活力的青年時代，而今又搭上了中年這班車。
“人生易老天難老”，一萬多個日子如白馬過隙般地從我眼前溜走了，然而，我卻一事無成。
“三十不發，四十不富”。這些常人的感慨我也有過。像許多人一樣，我也曾追逐過那些浮名和一些如過眼煙云的東西。當我明白這些追逐的東西須用犧牲自尊和假面違心去換取時，我便遠離了那些東西，雖然冥頑，我也知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在這物欲橫流的社會里，談薄名利，保持一份悠然寧靜的心情，心中須有極強的定力，因此，有時，我不免感到失落和寂寞。
在經歷了工作中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和挫折的打擊后，在經歷了疾病的威脅后，在經歷了失去親人的痛苦后，在飽嘗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后，我的心里，像落潮后的大海，像暴風雨過后的天空，已經徹底安靜下來。不再去做那些無法企及的夢，不再為自己一時的成敗得失而怨天尤人。秉性難改、率直無諱的我，在無數次碰壁后，學會了隨遇而安，但這并不意味著背叛那個過去的自我，我只是把傷痛埋在心靈的深處，塵封在記憶里。
在這夜深人靜、燈火寥落的午夜，在這急駛著的末班車里，懵懂之后而又特別清醒得我，在腦海中默默地回溯著風風雨雨的人生歷程，不知不覺中，末班車已到了縣城。陸續下車人們打斷了我回憶和隨想的意識流。
(編輯：作家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