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吉祥草
來源：作者：華玉紅時間：2014-03-05熱度：0次
冬來了，我知道這個季節是一定要將我引入那一段回憶中去的。
沒錯，也是這樣的季節，陰森，寒凄，蕭索。三次化療后，母親的身體越發虛弱。在病魔肆虐前，我們編的謊言顯得單薄無力；面對母親質疑的目光，常是未說話，眼眶先紅上半圈。母親是個明白人，不戳穿，不追問，眼神卻越發堅毅起來。
母親從醫院回家的第四天，陽光出奇地明麗。母親強撐著吃了小半碗稀飯，化療反應很厲害，一轉身，母親便忍不住吐了出來。她停歇半刻，倔強著又命大姐盛來小半碗。大姐接過碗，轉身不語，雙肩止不住地抖動，手背上驀然滾下一顆淚來。許是被母親的犟勁所服，第二次竟沒吐。母親心情驟然好起來，臉上露出笑容，看了看窗外，讓我扶她到庭院里曬太陽。
數月不見，庭院中的小花園少了母親的照料，在這十月天愈加蕭條。剛移植的一株茶花，有幾朵花苞才伸頭就給毛蟲咬死了，連脖子都斷了。原來小徑的兩旁種了兩排杜鵑，哪曉得一陣大風，全倒了——如小媳婦般抖抖瑟瑟。園子內的雜草這兒一叢那兒一簇，也是萎靡不振死氣沉沉。媽媽坐在門廊上，看著那些花草，低頭不語。灰色的外衣映襯著人越發消瘦，強撐的那點精神，仿佛眨眼間就會被誰搶了去。
不一會，姨娘來了。遠遠地，手里握著一簇綠色植物。人未到，先叫起來：姐姐，看我給你帶什么了。那時候面對母親，大家的聲音都不正常，有著某種刻意的快樂。
我正猜測著，母親一眼已瞧出：是吉祥草吧？近了，是一簇剛展嫩顏的植物，當地人稱“吉祥草”。晨間的露珠尚留其間，陽光下，閃著晶瑩透亮的光。
家里人都知道，母親平日里最喜歡伺弄花草。老人家只要一碰到它們，精氣神就仿佛跟它們粘在一起了，滿眼都是喜悅。后來母親隨父親搬進城里，那幾年，她總是渾身不得勁。一日，父親托人將老家的花草搬來，那些太陽花兒，月季花兒，還有吉祥如意草兒一下映亮母親的眼。那些花草經她的伺弄，越發枝肥葉茂。母親猶喜那盆吉祥草，小臉兒綠得透亮，如同水靈靈的大姑娘要出嫁一般，時而羞答答，時而又迎風起舞。母親說這盆草性子犟，不嬌氣，好伺弄。沒料想，姨娘如此懂她，竟給她送來了一株她喜歡的吉祥草。
母親喜歡將希望寄托在一些含有喻意的生命上。吉祥草，顧名思義，喻示“吉祥”。母親很高興，忙請姨娘將它栽進門前的園子里。她不放心，又移到姨娘身旁，看著姨娘小心地栽進去，澆了水，方心安。
從那后，母親總有意無意地關注著這株小東西。大家心照不宣，亦是分外細心地照料它。這小東西，仿佛深知人意，迎著寒風毫不畏懼，一寸寸舒展開來。起先僅指尖大小，如小姑娘頭上系著的小綠卷。經過幾個日照，一個清晨竟一齊撐開綠傘，傘面上還裝飾著黃色的小圓點，格外惹人喜歡。我高興地將母親引到房間窗前，看它們在風里點頭扭腰，母親開心地笑了。
母親的病，時好時壞。然而，無論病情多糟糕，她多難受，都如迎著寒風張開笑臉的吉祥草，始終堅強樂觀地面對，不曾放棄。可惜，病痛不由人，在十一月底，她的病情愈發加重。
眾人再無暇顧及吉祥草。一個霜凍天，這株草兒悄無聲息枯萎頹敗。待我注意到時，它已全身烏黑，魂靈仿佛經歷了一場慘不忍睹的折磨后抱恨離去。我怔怔地盯著它，半天不語，心里涌進難以言表的酸痛和自責。這株吉祥草，對于母親來說，不，對我們全家來說，就是希望啊。
我沒敢將這個消息告訴母親。十二月的某日清晨，母親突然緊抓大姐的手，一把力，硬是撐坐起來，環視了一番身旁的子女，又用力將目光移到窗外，輕嘆一聲倒下去。這一倒就沒能再爬起來。這位善良倔強的老人，到底沒能抗得過命數，丟下一群兒女，撒手歸去。
第二年春天，我開始動手整理這片園地。栽點花，種點草，母親喜歡門前的園子熱熱鬧鬧的。清理那些殘枝時，我意外地看見一叢嫩綠從土里擠將出來，定眼一看，簡直不敢相信，那株吉祥草奇跡般地活了。我欣喜地叫起來，家人聽到了，都聞聲而來，驚訝不已。
我固執地認為，這株吉祥草是母親留給我的一份特別珍貴的禮物。幾年過去了，每當遇到困難，受到挫折，我都努力讓自己勇敢闖過去。我明白在我的心里始終種著一株吉祥草，它看似柔嫩，卻很倔強。
(編輯：作家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