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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牛販子

  三姑爺是個牛販子，他很會相牛，每逢趕大集的時候，他就早早的來到小鎮(zhèn)上，手里拿根煙竿，煙竿上吊個煙袋，那煙竿在嘴里慢悠悠的吸著，煙窩里的火一明一滅的閃著，隨后吐出一團(tuán)煙霧，長長的舒口氣，那摸樣真的是愜意極了。牽到集上的那兩頭牛在一個大棚子里，牛繩拴在木樁上，在那里咀嚼著枯草，偶爾拉下一大堆牛屎，牛尿，淌得一地濕乎乎的，還冒著熱氣。

  三姑爺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賣牛和買牛的幾個人在那里轉(zhuǎn)悠，便若無其事的走過去，和幾個人打過招呼，算是接下了這個中介的任務(wù)，然后什么也不問，悠閑的自顧自的在街上轉(zhuǎn)悠，東頭有家鐵匠鋪，擺的都是鐮刀、砍刀、鋤頭、鐵鍬、犁、耙、鎬、等，也有部分生活用品，如菜刀、鍋鏟、刨刀、剪刀等，此外還有如門環(huán)、泡釘、門插等，鐵匠鋪的附近都是些買賣籮筐的，那要仔細(xì)的看，怕有斷篾插篾，那樣的籮筐容易破洞，不經(jīng)用。再就是賣竹子的，成捆的竹子放在那里，開價每斤一角二分，那買竹子是個老篾匠很識貨，說你的竹子都是青皮，是當(dāng)年的竹子，只值八分，只能劈一層篾，要是那黃皮的老竹子可以劈三層篾，說得買竹子的人無聲，最后以九分的價格成交。街的中間地段都是賣蔬菜的，這個季節(jié)都是大白菜，西頭都是些買賣農(nóng)產(chǎn)品的，有掛面，黃豆，綠豆，米粉山芋粉等，還有一些針頭線腦的，這里聚集的都是些大嬸子大媽和小媳婦。小鎮(zhèn)的麻石條街很長，有兩里長的光景，凹凸有致，被磨的光滑閃亮。

  三姑爺一路走來，看著街上的東西,仿佛感覺很滿足,時間快到晌午了，知道集市要散了，買賣耕牛交易的時間一般都在這個時候開始，他做這個行當(dāng)有二十多年了，看牛是不會走眼的，通過觀察牛的外貌,對牛的年齡可有初步的估計,以此判斷是老年牛、壯年牛、青年牛還是幼年牛。比如幼年牛頭短而寬,眼睛活潑有神,眼皮較薄,被毛光潤等。一般年輕的牛皮膚柔潤而富彈性,眼盂飽滿,目光明亮,舉動活潑。還可以根據(jù)牛的牙齒出生和磨面情況來鑒定，看牙換，看磨面，看珠點(diǎn)。水牛3歲左右，黃牛2歲左右開始長永久性的牙，直至八株(即“滿珠”)，也稱“老口”，水牛超過十四歲，黃牛超過十三歲就是老牛了。三姑爺看的牛還知道好不好耕田，力氣大不大。一般的等雙方議好價格，他沉思一下點(diǎn)著頭，算是成交了，買賣的雙方一般是不需要中介定價的,主要作用是看牛的好壞和起個見證作用。他就得到了二十元的中介費(fèi)。小心的放在內(nèi)衣的口袋里，彈了彈衣服，拍了拍那牛屁股就走開，和其他幾個熟悉的人交頭接耳的嘀咕去了。或許是商議著到哪家酒館喝兩杯吧。

  三姑爺平時話就不多，人很憨厚甚至有點(diǎn)木訥，但就憑著相牛的本事，就輕易的得到了二十塊錢，聽到大人們說起他的時候，我是很羨慕的呢，就是到現(xiàn)在，我還是沒有問明白那錢是買方出的還是賣方出的呢。 

 二.猴爺爺和高爺爺 

   夏天，是個熱情如火的季節(jié)，有人喜歡，有人害怕，但對農(nóng)民來說是個收獲和播種的好季節(jié)，尤其是農(nóng)村的雙搶，那都是拼命的時候，一邊忙著收獲，一邊忙著播種。一邊是喜悅一邊是勞累。

  兩個汪大爺裝束幾乎一摸一樣，寬大的短褲在肚臍處打個復(fù)褶，用一根褲帶牢牢的系住，赤著上身，肩上只披了一條老布披肩，杠著一把揚(yáng)鍬提著茶壺，赤著雙腳，來到生產(chǎn)小隊的稻場上。前幾天收割的稻子堆成了垛，昨天已經(jīng)脫粒了一部分，堆成了小山一樣，今天要揚(yáng)稻，曬稻，為后面收割的稻子留下空場，也為了防止連陰雨，把稻子窩焦了。季節(jié)不等人，兩個小老頭看了看風(fēng)向，拿起揚(yáng)鍬開始揚(yáng)稻，一上午不停的勞動，三千多斤的稻子已經(jīng)揚(yáng)好，去掉癟殼和灰塵，趕緊把飽滿的稻谷平平的攤開涼曬，這時兩人已經(jīng)累得滿身汗水。

  稻場的東南頭有棵苦楝樹，很有些年頭了，樹蔭下放著兩把茶壺，茶壺都是那種瓷的，兩邊有個耳，蓋子上有個把子，圓型的茶壺一側(cè)有個茶嘴，倒出的茶水都是棗紅色的，一看就是夏茶還是鍋灶里焐開的，不過兩人喝起來還是有滋有味的。

  個子矮的平時村里大人小孩都喊他高爺爺，個子高的都稱呼他猴爺爺，因為是很瘦的吧，他兩也不生氣，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好象本應(yīng)該就那樣稱呼他們，兩個老頭都在五十開外，干農(nóng)活都是認(rèn)真的勁，一點(diǎn)也不馬虎，別人裁三趟秧，他兩才裁兩趟，經(jīng)管比別人慢，但是那秧苗的間距勻稱得不差分毫，一行行的像木匠師傅的墨線彈的，筆直的沒有一點(diǎn)彎，過路的人看到都要夸耀幾句，整理旱地的時候，他們平整的地，一畦一畦的雙是雙，塊是塊，直直的一條線，稍微大點(diǎn)的土塊，都要反反復(fù)復(fù)地敲碎，就像伺候花朵那樣的小心。他兩也常自豪的說，是快三分假，你們小年輕，要是遇到我們長輩，你們這樣干成這樣的活，會被打得滿菜園子跑。慢是慢了點(diǎn)，但那精湛的手藝還是博得了村民的尊重和敬意。所以稻床上這樣的細(xì)活功夫活，隊長都是讓他兩打理，大家也都很放心。

  稻谷經(jīng)過一天的曬，還不是十分干燥，為防止夜間的露水，需要再次堆起來，猴爺爺和高爺爺把稻谷堆成了圓錐形，拿把印（四方型的木盒子，底部有兩三路小孔，里面放上石灰）在稻谷上打上記號，以防止有人夜里偷盜。這時候，上工的男人女人都陸續(xù)的收工了，兩人也便準(zhǔn)備收工，高爺爺抬頭看了看天說，今天是農(nóng)歷十五了，今晚的月亮要落西山了，猴爺爺一聽，馬上反駁說，月亮十五不落十六落，兩人相互爭吵起來，一個說是十五，一個說是十六，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來了，兩人于是撕打起來，高爺爺被一拳頭打得坐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來。收工的人們大笑著把他們倆拉開才算。

  月亮十五不落十六落，被一拳打得地上一墮，兩位爺爺關(guān)于月亮而吵架一事，就這樣在村里被當(dāng)故事流傳開了。

                                            三. 栽秧的女人們

  那些重農(nóng)活都是男人的事,如挑糞、挑稻、栽秧等，女人最累的活也就是拿鐮刀收割稻子，不知什么時候起，因為勞動力不夠，女人也學(xué)會了栽秧。

  那一年春天，楊柳綠了，秧苗也綠了，到了栽秧的季節(jié)，田埂邊依稀還可以見到幾棵紅花草，田里的泥細(xì)膩平整，粘乎乎的，約有兩寸深左右的水，女人們剛開始學(xué)插秧，心里難免有點(diǎn)嘀咕，但是嘴上卻說，男人能干的活，我們也行。隊長帶著懷疑的目光看著她們，在無奈中點(diǎn)頭同意了，田里撒滿了一札一札的秧把，先用繩子在田兩頭拉成直線，栽下一排秧，每隔三十五厘米左右,做成一雙一雙的秧趟子,然后每個人都站一個趟子，在里面栽秧,剛開始學(xué)栽秧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左手握著秧把還要分秧，栽秧的速度就取決于分秧的快慢，右手不停的像蜻蜓點(diǎn)水一樣，把秧苗栽下，最難受的是腰酸背疼，你要是老是站起來休息，那一天也栽不了多少，不到半小時候，那些女人們弄得褲腿上，手臂上，甚至臉上都是泥巴，直起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大笑。

  一會兒隊長走過來一看，那些秧栽得東倒西歪，行距疏密不均，氣得吹胡子瞪眼，下田把那些栽好的秧苗全部毀壞了，叫重新栽，那些女人感到特別的憋屈，臉脹得通紅，尤其是那些年齡在三四十歲的女人，感覺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苦，受過這樣的氣。這時，有位王大嬸沖著隊長發(fā)火了，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栽秧嗎，我們才開始學(xué)，過幾天說不定栽得比你們還好呢，重新再栽一遍就再栽一遍，不信我們就學(xué)不會。

  慢慢的，她們的十指不再那么的僵硬，開始變得靈活起來，女人的手本來就比男人的靈巧，她們學(xué)得快，栽秧的技術(shù)逐漸嫻熟起來，身上再也沒有沾上星點(diǎn)泥巴，總是干凈整潔，令男人們感覺到羨慕。

  一天早上，天下著蒙蒙細(xì)雨，女人們和男人一樣，頭戴斗笠，身披蓑衣，來到了水田，因為夜間下雨的原因，秧田里有很多鯽魚，那些女人一窩蜂的跑下水田捉魚，每人都捉到一兩條，那個王大嬸一不小心，整個人都倒在水田里，惹來一陣轟笑。

  有個叫老“咱”的男人不會栽秧，只負(fù)責(zé)挑秧把。因為他參加過抗美援朝，復(fù)員回來后，一說話就是咱們咱們的，所以大家都喊他老咱，他看到王大嬸倒在田里，就笑著說，看把你們這些女人能的，還不曉得你們會栽三棵秧，就開始瘋了，女人不服氣，尤其是那王大嬸說，我們"能"怎么了，不行你來栽秧啊，你要會，我就跟你姓，嘴巴伶俐高嫂子馬上結(jié)著說，你跟他姓干什么啊，你難道看上了人家了?說得王大嬸臉一紅，嘴里罵道，你這個死女人，整天就知道想男人，話音一落，惹來一陣陣大笑。

  春天的雨季，天氣有時候還是很冷的，尤其站在水田里，感覺腳腿肚上涼颼颼的，身上的蓑衣也遮擋不住雨水，渾身都被淋了個透濕，水田上被雨水濺起水泡，眼睛被淋得睜不開，一個個嘴唇發(fā)烏，一個人打噴嚏，那噴嚏聲像會感染一樣，一個接著一個，就像比賽似的，等她們栽完秧回家的時候，一個個冷得瑟瑟發(fā)抖。

  第二天，聽說有好幾個女人都感冒了。

四.篾匠老孟 

  篾匠老孟這年將近四十歲，早已經(jīng)謝了頂，不過他個子高大，熊腰虎背的，臉?biāo)乃姆椒降囊埠艽螅劬σ泊蟠蟮模瑢儆跐饷即笱勰且活愋偷模f話的嗓門也大，一聲吶喊，幾里路的人都聽見，更神奇的是他的手腳也大，那鞋子起碼有四十五碼以上，那手就更大了，吃飯的大藍(lán)邊碗在他手中像握著雞蛋一樣，別人看上去他手中無物一樣，總之他給人的印象什么都大。

  村里人沒有看過他做過篾匠活，也沒有人知道他會篾匠，至于什么原因也沒有人知道。只知道他在外面混了兩年，娶回了一個潛山的女人，女人也很賢惠的。就是沒有看到兩親家走動。

  已經(jīng)快到夏天了，鄰居老汪家的涼席十多年沒有換過了，破得再不能修補(bǔ)，老孟看著老汪家孩子多，家境很困難，就主動的對老汪說，我給你打床涼席吧，只管飯，不要工錢。說干就干，老孟在家中拿來了篾刀、刮刀、鋸子、箭門、牽鉆、田刮刨、排緊尺等，看著這架勢，老汪知道老孟是真的會這門手藝了。竹子是現(xiàn)成的，屋后的斑竹很多，老孟叫砍來三到四年生的竹子，說這樣的竹篾有韌性，做出來的涼席經(jīng)久耐用。老孟先把竹子的兩頭鋸掉，然后開始劈篾，把竹子劈成筷子寬的長條再用刮刀刮好，然后就是用刀削篾，一根竹條可以削成三層篾，頭層的是青篾，二三層的是黃篾，做涼席一般都只用一二層的篾，因為韌性好，有彈性，這時候就可以把箭門釘在長凳上，篾條從兩把箭門中間通過，使整條篾條寬度厚度一致，老孟做這些活的時候，那一雙特大的手很靈巧，一點(diǎn)也看不出笨拙，他叫人端來一碗涼水，一邊在箭門中抽拉篾條，一邊用嘴向篾條噴上一口涼水，這樣篾條就不容易斷掉，箭門邊就有了很多柔軟的細(xì)如發(fā)絲的竹屑。準(zhǔn)備工作做好了，工序完成了一大半，就可以編涼席了。

  老汪今天特意找人買來了凍豬肉（鄉(xiāng)下偶爾有冷庫里分配來的豬肉），還炒了雞蛋，蒸了咸鴨蛋，和幾個小菜，酒就是老山芋干酒，兩人就對吹起來，老孟的酒量不小，一瓶酒兩人喝完了，老孟杠了大頭，酒多話也就多了，老孟的婆姨是桐城隔壁的潛山人，老孟的師傅就是他婆姨的父親，師傅就這么一個獨(dú)生女，老孟學(xué)徒的時候，經(jīng)常住師傅家，也幫助師傅家做點(diǎn)家務(wù)，一來二往，師傅的女兒就看上了這個壯實(shí)的小伙子，師傅看他人誠實(shí)，又聰明，心里暗中高興，準(zhǔn)備哪天招為上門女婿，天長日久，年輕人干柴烈火，女人不久就懷孕了。師傅就準(zhǔn)備叫徒弟到他家來。那知道老孟家也就這一個獨(dú)苗，他父母死活不同意兒子倒插門，并說女人都懷上了，你還怕什么，結(jié)果師傅怕未婚先孕的事情被人知道，失了顏面，無奈中讓小伙子把自己的女兒娶回去了。

  可師傅的心里那道坎怎么也過不去，想想自己晚年的光景，越想越氣，心想好小子，我好心把技術(shù)教給你，你還拐走了我女兒，一氣之下再也不準(zhǔn)老孟從事篾匠活。老孟盡管對師傅十分孝順，三天兩頭去看師傅老人家，，但是師傅老人家就不愿意到女兒家來一次。老孟也感覺對不起師傅，從此再也沒有做過篾匠了。

  老孟對老汪說，我十八年沒有做過篾匠了，今天算是破戒了。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