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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驢哥本姓為“呂”，就因為他有一股驢一樣的倔脾氣，我們都戲稱他為“驢哥”。

我真的記不清這是哪年哪月的事了，我只記得那是一個月明星稀，天高云淡的夜晚。那天夜里，我們的驢哥在市郊老家的祖?zhèn)骼显豪铮诓邉澲豁棇λ麃碚f絕對的是空前絕后，名垂千古的偉大土木工程：“我老驢家要擴院建房了！”

那一夜，驢哥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一夜都沒睡好覺。他想：要在晚清，那可叫興建“府邸”。也就是說，我老驢馬上要在村里興建“驢府”了。不過，“驢府”這名字確也有失大雅，我老驢不用這個名，但這“府邸”總得有個像樣的名吧。孔老夫子也說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因此，這名還是要起的，而且我老驢起的名還要響亮，要與眾不同。我看呀，“此府應(yīng)賜大院名”，就叫它“呂家大院”吧。

“鑒于當前國家對土地管控特嚴的嚴峻形勢，我老驢雖然不敢貿(mào)然擴院占地建房。但我并非不敢想之也。這就叫“無為而無不為吧”。

“閑話少談，今日大吉，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大丈夫志在四海，不可死盯小事小節(jié)。”想著想著，驢哥激動了。激動得身上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顫抖。

天色一亮，驢哥一錘定音：“擴院建房，今日敲定！”

這時的驢哥，早把擴院建房，要到有關(guān)部門辦理規(guī)劃條件、用地審批等手續(xù)的事，忘的一干二凈。

 

二

在驢哥正要換茶小憩，掐指盤算大運流年之際，忽一本族老者入門責(zé)問：“破土動工，大興土木，村里可給你定了方位？你可辦了擴院建房手續(xù)？”

驢哥心里一顫，立馬想到了“冷靜”兩個字。

心想“你個半路程咬金！難道是想阻我擴院建房，意欲吞我祖宅老院否？”

老者再問，驢就不語。那樣子似乎在說“看你能奈我何？”

本族老者一見驢哥“不歸事”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甩了句“你想太歲頭上動土，橫趟紅線，冒犯國法神靈，你爹還能高壽嗎？你的孩子們還要前程嗎！”

一提老爹和孩子，老驢立刻愣住了。他大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梗著脖子，一步一步地在院子里踱了起來。

“這事還真得當事考慮！”

“咋辦？”

他幾步穿進屋里拿起手機，便給老同學(xué)齊開先生打通了電話，意在蓋房之事，敬請幫忙定奪。

這齊開者，是驢哥要好的大學(xué)同學(xué)，也是本地之鴻儒名士。

齊開先生自幼熟讀中華古籍，頗識陰陽六合之術(shù)。官至六品九三地方高官，榮居某縣七品太爺之尊。乃官場之文人，文壇之官員者也。

齊開先生一看手機號，知是老驢深夜打來，就知來著不善。便接通手機說：“驢老弟呀，今兒我喝多了，有事兒呀，咱明兒再說吧。”

早已急紅了眼的老驢，那還管得了這些。他在手機里咬牙切齒的擠出了幾個字：“你喝，你醉，你死，我不管。今天你是非來不可！”“我立馬到你樓下接你”。

驢哥放下電話就走出大門，到各家各戶找車去了。

不到兩個時辰，驢哥便把借到的車開到了自家門口，他返回屋里邊自言自語的說“真沒辦法了，村里就只有這輛拉尸體的殯儀車了。今日之事俺是非辦不可，齊開老兄，你就為俺委屈一下吧。”

驢哥邊拉開車門，便上車打開了燈光。

“噫！這駕室里還能播放哀樂！”

驢哥一放“哀樂”還響，立即驚呆了，心想：“這下看你交警對我醉駕，還有什么辦法！”

“此乃天助我也！”驢哥樂了，不由自主的咧開了嘴，露出了嘴里發(fā)黑的牙齒。

隨著一陣突突砰砰的鳴叫和一股股濃煙的飄散，那車便漸漸地融進了遠處的夜色里。

 

三

驢哥“一路狂飆，一路哀樂”，顛顛簸簸地返回村時，整個村莊早就炸開了。本來老驢夜里借那車，就已引起了鄉(xiāng)親們的懷疑，再加上他開著那車放著哀樂直接進村，又直接進了村內(nèi)的胡同。

這下，村里的人全明白了。

“哦，果真是呂家老爺子死了”。“哦，不對。是呂老太爺升天了！”

呂家莊的鄉(xiāng)親們紛紛拉著了電燈，打開大門四處張望。

女人們開始忙著在自家的大門口撒草灰辟邪。

男人們一邊揉眼，一邊系著衣扣，急急忙忙地向呂家老院跑去。

村里的路燈全亮了，村委會的高音喇叭開始廣播。就連村里的幾家超市，也嘩啦啦的一家一家的打開了卷簾門，拉著了賊亮賊亮的門燈。有的還徑直把陰錢瞑紙和那各式花圈擺在了門外。

驢哥的族人和近鄰，早已聚集在了驢哥的老院里靜候聽差。年輕些的，都在村里長輩們的吆喝下，清障的清障，掃院的掃院，卸門板的卸門板，搭靈棚的搭靈棚。

有些細心的本家，還早早的找來了祭奠用的大鼓。精明的農(nóng)村主事人還特意安排人買來了供品，在大門口和靈棚前擺放了花圈。

大家一個一個的在洗耳恭候驢家太爺，駕鶴榮歸。

 

四

哀樂緩緩地飄進了呂家莊內(nèi)，幽靈般的在村內(nèi)的各個角落里回旋，悠悠的縈繞。

突然，老驢瞪著血紅的眼睛闖進來了。

他一腳踢滾了掛在門口的冥鼔，踩爛了門口的花圈。又抓起一把鐵锨挑癱了靈棚，掀翻了供桌，還抓起所有的供品和陰錢瞑紙統(tǒng)統(tǒng)扔進了院里的糞坑……

不一會，呂家莊全村里的燈光全熄滅了。月光下的鄉(xiāng)村又恢復(fù)了它往日的平靜。只有那煙火留下的嗆味，還昭示著這驢家大院里，曾經(jīng)有過的煙火和昔日的輝煌，還在追憶著這片土地上的滄海桑田。

五

夜，漸漸的收起了它最后的一抹陰影。

第二天，呂家莊的天空，太陽照常升起。日出日落，天道輪回，鄉(xiāng)村大地依舊清靜祥和。村莊里升起的裊裊炊煙和母親呼喚孩子的聲音依舊在空中縈繞、蕩漾。

驢哥在祖?zhèn)骼显簩嵤┑牡慕ㄔO(shè)工程，終于在風(fēng)雨飄搖之中塵埃落定。

一個夕陽西下，牛羊歸來的傍晚，驢哥終于宣布：他的“呂家大院”，正式落成！

 

六

從遠處看，孤獨沉默的呂家大院，隱煙霧于縹緲之中，露云霞于輝映之間，恰似一塊發(fā)亮的寶石，靜靜的坐落在村旁，又像一個疲倦的孩子，如癡如醉地睡在母親的懷里。

是的，它那循規(guī)蹈矩的設(shè)計，錯落有致的布局，高大寬闊的門樓和那永遠緊閉的大門，在晚霞的映照下更顯的深邃高雅，尊貴亮麗。驢哥曾自豪的說過：我那大院呀，就是農(nóng)村走鄉(xiāng)穿巷賣豆腐的，走到俺門口，也得多敲幾下梆子，多喊幾聲叫賣號。

“呂家大院”果然名不虛傳，蓋起不久就成了方圓幾十里內(nèi)的標志性建筑。為此，驢哥還專門請人寫了幅：“福不雙至今日至，禍不單行今日行”的對聯(lián)，鐫刻在了大門的兩側(cè)。那橫聯(lián)當然是“吉星高照”了。

遺憾的是，驢哥早年喪母，家里的老父親早被他接進市內(nèi)怡享天年了。偌大的一座院落整日的空空蕩蕩的空著、閑著，沒有一點兒人氣，當然也就沒有一點兒活力了。

七

令人們?nèi)f萬沒有想到的是，驢哥的“呂家大院”，并沒有給他帶來什么齊天的鴻運。

驢哥借那車、奏哀樂去市內(nèi)接客看陰陽、點穴位的事，還是在鄉(xiāng)間被添枝加葉的傳開了。

驢家老太爺，也就是我那驢哥的老爹，聽說這事后，氣的氣都喘不上來了，連說“與人不謀，勸人蓋屋” ……

驢家老太爺氣喘吁吁的說著說著，突然口吐鮮血，痰氣攻心，住院搶救了十幾天，才保住了老命。醒后還罵驢哥是“喪門星”，“敗家子”，“混賬貨”。

驢哥的老婆，平常天天在公園里跳集體舞，本來身體棒棒的，可她一想到“老宅大院”就心慌，一看到警車就臉黃。

終于有一天，她再次聽到丈夫老驢的那段丑聞后，一口氣沒吐出來便進了醫(yī)院。據(jù)傳，后來驢哥還在村里標榜說：那醫(yī)院，可是在全省全國掛號的，數(shù)的著的大醫(yī)院了。

接著，又是驢哥的唯一兒子高考失利，就業(yè)敗北。

最讓驢哥難堪的是，兒子的婚事告吹了。

要說呀，孩子的婚事吹就吹吧，說起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麻煩的是，那準兒媳就死在了他家。還在除夕的夜里，死在了驢家大院的門樓里。

這次，驢哥算是栽挺了。

后來，驢哥雖動用各種關(guān)系，終于把事擺平。但他那存折上的數(shù)字，也一下子直降成四位數(shù)字了。

這次，他是賠了媳婦又折錢，不但損兵折將，還背了個“有失大雅”的不良記錄。他的一世功名，也就這樣的煙消云散了。

 

八

那齊開老先生的命運，也并沒有比驢哥的遭遇好上多少。

據(jù)民間傳言，就在他坐驢哥拉尸車的那天晚上，他的大兒子就因融資犯事“進去了”。

接著，剛進臘月，他的妻子暴病而亡，無疾而終。

再后來，齊開老先生又把自己的那套樓房，以及樓房內(nèi)的全部家當全賣了。據(jù)說，是賣給了一位早已是本地土豪的朱姓早年同僚了。

至于賣房的原因，有的說，是因為老先生的那套老房里，夜里盡鬧鬼，老先生一人不敢住了。也有的說，是老先生急需一筆錢償還舊債。還有的說，是老先生難耐寂寞，早和一位以前的女同窗同居了。

從此，驢哥再也沒有了這位同窗好友的電話了。

驢哥再也不能找到這位永遠的齊兄了。

   

九

最終，驢哥的那處“呂家大院”也沒能保住。因為擴院侵占了基本農(nóng)田，當?shù)卣M行強拆復(fù)耕，恢復(fù)了原狀。

他那擴院所占土地上的建筑物，也是該拆的拆，該沒收的沒收了。

所幸的是，驢哥擴院侵占基本農(nóng)田的事，沒有被依法深度追究，這大概也算是驢哥不幸中的萬幸吧。

 

十

秋風(fēng)刮得一陣的緊似一陣。樹上的葉子落了又聚，聚了又散。

從那以后，驢哥家的“呂家大院”沒了。永遠永遠地在他的家鄉(xiāng)消失了……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