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秋收秋種，那年月鄉干部分片包村，催收催種，村里的大喇叭天天吆喝趕進度。

這天半下午，鄉里的一輛小車，一溜煙兒進了村委大院，不久，就聽到大狗書記又吆喝開了，今晚上大鐵牛上東坡耕地，誰要耕地就上東坡等著。

三春不抵一秋忙，出花生，掰苞米，還要耕地種麥子，忙都忙死了。全村只有一臺大狗書記的兒子狗蛋駕駛的大鐵牛（鏈軌車），老少爺們就指望大鐵牛耕地，僧多粥少，就得排號。

聽大狗書記一吆喝，二小跟媳婦喜鵲，趕緊用平板車拉上幾袋化肥，一推一拉，摸黑來到東坡。二小那里有四畝地，排號也該輪到他們了，要不，二小跟媳婦也不會這么著急。

等二小跟媳婦喜鵲拉著化肥吭哧吭哧喘著粗氣來到東坡地里，不料地鄰牛犢已經先去一步。見二小跟媳婦去了，牛犢搶先說，凡是得講個先來后到，等大鐵牛來了，我先來的就得先給我耕地。

喜鵲不甘示弱地說，牛哥，話可不能這么說，你先來的不假，可我們排號排在你前頭，耕地就得先耕我家的！

牛犢重復說，我先來的就得先給我耕地，多話不用說！喜鵲堅持說，我們排號排在你前頭，耕地就得先耕我家的！

這樣爭下去也不是個事兒，二小站出來和稀泥說，你們倆先別爭，爭也沒用，等大鐵牛來了，叫狗蛋給評評該給誰耕！

牛犢仍不依不饒說，狗蛋來了也不會偏向你們，占上風的是我牛犢！

牛犢說的有道理。那年，二小因為沒錢送禮，大狗書記硬是壓著二胎指標不給二小，害得二小偷偷哭了幾回。牛犢為批二胎，給大狗書記送了一只羊，自然就會另眼相看。想到這里，二小膽虛了，就悄悄對喜鵲商議說，咱爭不過牛犢，就讓他先耕地好了。喜鵲“呸”了一下，這才不言語了。

正是寒露時節，彎彎的月兒剛從西邊天露臉，亮晶晶的星兒眨著神秘的眼睛。秋蟲長一聲短一聲地鳴唱著，秋夜的風，有些冷硬，露水上來了，很快就打濕了衣裳，二小不由打了個寒噤。看看三星快要升上當頭，才聽見大鐵牛的轟鳴聲，雪亮的光柱，朝東坡掃射過來。 聽見車響，三人一陣興奮，睡意全消，只等大鐵牛來耕地，好早些回家。

誰料，大鐵牛不過轟鳴了一陣子，就沒有了聲息，滿眼陷入巨大的黑暗之中。

二小說，怕不是跟昨天晚上一樣演戲糊弄人，拿咱當猴兒耍吧？

牛犢問，昨天晚上怎么啦？

二小說，昨天晚上，大狗書記在大喇叭吆喝說上西坡耕地，正好我那里有一塊地。我跟喜鵲就去等著，誰知道，等到半宿，大鐵牛才呼呼隆隆出了村。我以為大鐵牛真的來耕地了，哪知道拐了個彎兒，上了大道，朝十里外的馬家莊去了。

牛犢說，去馬家莊干啥？

喜鵲接過話頭說，大狗書記他親家是馬家莊，還不是給他親家耕地去了！牛哥你評評這個理，大狗書記給他親家耕地不要緊，為什么要打著咱們的旗號演戲害人呢！     

牛犢氣呼呼地說，擋擋活人眼罷了！等哪年老子有了錢，也買一臺大鐵牛，秋天好耕地了，先給你們耕！

喜鵲沒好氣地說，剛才你還跟我們爭呢，等你買上大鐵牛，只怕你眼睛朝上，早把我們甩一邊去了！

牛犢說，剛才是剛才，都是鄉里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真有了那一天，哪能不認人呢！

喜鵲說，牛哥，咱們光在坡里傻等，等到半宿也不是個事兒！

牛犢說，你說怎么辦？

喜鵲說，你的臉大，不如你去偵查偵查，探明情況，看看大鐵牛怎么還不來？來不了我們也好回家睡覺！

這好辦！牛犢說走就走，大腳板撲通撲通，一會兒就消失在遠處。

二小知道，牛犢膽大，不怕事。有一次，鄉干部在大狗書記家里喝酒，牛犢聽說了，一塊磚頭破窗而入，弄得鄉干部十分掃興。什么叫好家伙的？能撕下臉皮下得去手就是好家伙的！大狗書記揣摩到是牛犢干的好事，反倒一次次把牛犢請為座上客。

夜深了，喜鵲盡管穿著棉衣，還是覺得冷，便靠在二小身上，把兩手伸進二小兒腋下暖著，聽著二小咚咚的心跳聲，正似睡非睡著，忽然聽見牛犢的大腳板撲通撲通回來了，手里似乎還提著什么東西。

到了眼前，牛犢把手里的東西揚了揚，說，嘿嘿，打了個小網，白撿的，老子總算沒白跑一趟！

二小說，怎么回事？

牛犢說，什么怎么回事？反正都喝醉了，來不了了！

二小說，你這是……發財啦？

牛犢大大咧咧說，馬無夜草不肥，這是人家吃剩下的，有燒雞有牛肉，還有半瓶好酒，我都帶來了，咱們也開開洋葷過過癮！

喜鵲清醒過來，舒展一下身子說，牛哥，大鐵牛真的來不了了？

牛犢說，我騙你干啥？狗蛋醉得吐了一地，罵都罵不醒，還會來給你耕地？實說了吧，每年秋天耕地，就是他們那幫人過年的好日子！

喜鵲說，那好，這么多好吃的東西，牛哥你自己慢慢享用吧，我們先走啦！

牛犢嘴里啃著燒雞，含混不清地說，你們先走吧，記住，等哪年老子買了大鐵牛，先給你們耕地……

十多年后，當牛犢駕駛著自己的大鐵牛馳騁在田野上，忙著給大伙耕地時，狗蛋陪著笑臉對牛犢說，牛兄弟，我老爹中風癱在炕上，你無論如何也得給我把地耕起來……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