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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布車——桂花飄香的村寨

向衛華

 

八月桂花遍地開，遠遠近近都是花香。這么好的季節，到哪里去賞桂花？于是，我想到了古丈縣紅石林鎮科布車村，一個桂花飄香的村寨。

農歷八月十六那天，因為在科布車村搞扶貧工作，晚上要開一個村干部會，于是我便獨自一人去了科布車村。還沒有進村，遠遠的，就聞到了桂花的濃香，在山野里飄來蕩去，讓我浸潤在這無邊的香氣里。在去科布車的山路上，嗅著那源源不斷的被風吹來的濃郁的幽香，我的心都醉了。我想起有本書說道，桂花樹本來是天堂里的東西，是天堂的標志之一，造物主為了慰藉世人和給凡人們透露一點天堂的信息，才把桂花樹賜給了人間。那么，把那么多桂花樹賜給科布車，造物主是不是由點偏愛科布車呢？

我在科布車行走，一幅古老的卷軸在我的眼前展開。

我來到天池。面積約二十畝的天池，如一面鏡子嵌在翠綠的山間，池邊有幾棵桂花樹，全是丹桂。如傘的樹冠上，開出米粒般橙紅若火星的桂花兒來，一枝枝，一串串，濃烈而馨香，秋水般傾注在徐徐清風里。樹下，落地的殘花，被風吹得滿地都是，散落在欲黃未黃的草叢里。那滿地的殘花讓風一吹，又飚起來，在空中流連不去；最后，有的落到天池里，漂浮在水面上，把碧綠的水面染得一片橙紅。桂花樹下、碼頭上，有一個婦人正在洗衣，桂花落了一身；那婦人站起來抖衣時，就像一棵開滿花的桂花樹。天池四周是茂密的樅樹、油茶混交林，一直蔓延到山頂。曾有村人告訴我，說天池原是嫦娥梳妝用的鏡子，有一年的中秋，晚上，嫦娥和吳剛都喝醉了桂花酒，在瑤池里翩翩起舞，忘情中不慎將鏡子掉了下來；第二天早晨，嫦娥梳妝時發現鏡子不見了，到處尋找，后來走出月宮，才發現鏡子落到了科布車，變成了一池湖水；嫦娥見之，干脆將一把桂花樹的種子撒落下來，第二年開春后，這里就長出了一片桂花樹苗，從此桂花樹在里落戶定居。我想起了皮日休的《天竺寺八月十五日夜桂子》一詩：“玉顆珊珊下月輪，殿前拾得露華新；至今不會天中事，應是嫦娥擲與人。”心有靈犀一點通，我覺得這首詩正是詩人寫給科布車的。

花香染人，人也清香，人也雅致。清香和雅致的我在村寨里行走。在纖塵不染的天上，一行南飛的大雁，煽動著雙翅，在書寫十四行詩的過程中，將桂花的清香帶去南方。路邊有一棵巨大的桂花樹，虬枝盤根，卻依然精神十足的摧開著花事。濃蔭中，四周的房屋就顯得低矮了。樹冠的陰影面積約有半畝，枝繁葉茂，繁花滿樹，紛披垂掛，花香清幽。我的目光沿著那棵巨大的桂花樹一路向上，透過樹枝的縫隙，我發現天空就像村寨里的那口天池，被村寨端在上頭，天離村寨如此之近，爬到樹上便觸手可及……這一切就像樹昭示的那樣，要走向天空，先得扎入地層深處？這似乎也在暗示，像我這樣的作家要寫出深受群眾喜愛的作品，就要常到鄉村走走，接地氣。正是基于此，這些年來，我一直在鄉村行走。

天空高高的，藍得像是要滴下染料來。我繼續在村寨里行走。我看見兩株碩大虬枝的桂花樹，每株有兩個成人合抱大，夏天時，濃蔭就越過屋瓦間，伸延到石板路上，遠遠望去，非常氣派。曾聽村人說，這是村里的風水樹，大約在三百前，兩棵樹就在那里扎根了。一雄一雌一金一銀，歷代被村里人視為生繁的圖騰，沒有人敢上樹折枝伐葉，人們把樹的盛茂和村鄰的褔災聯系在一起。每到七月十五“鬼節”這天，有村人來樹下燒香紙，祈禱先祖的靈魂庇護自家平安無事，又莫時常打攪自家平靜的生活。還有，年青的男女只要在桂花樹下許下諾言，就能幸福美滿的過一生，白頭到老。走了不遠，在一個十字路口，見一棵古桂花樹下，立有幾塊指路牌，石碑上寫著上到哪里、下到哪里，左到哪里，由到哪里……鄉下有這樣的風俗，哪家的孩子不好養，大人便按“梯瑪”的指點，請石匠打一塊石碑，安放在十字路口，于是孩子也就好養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桂花就是秋天的魂魄。我喜歡桂花的清香，桂花的香氣有別于蘭花的幽香、梅花的淡香、水仙的清香、荷花的微香，既是是濃郁的，又是清雅的；尤其是桂花的香時濃時淡，能飄很遠，經久不散，因此自古以來都被人們喜愛。宋人呂聲之贊曰：“獨占三秋壓眾芳，何夸橘綠與橙黃，自從分下月中秋，果若飄來天際香。”朱淑真《桂花》寫道：“彈壓西風擅眾芳，十分秋色為伊忙。一枝淡貯書窗下，人與花心各自香。”還有謝逸的《詠巖桂》：“輕薄西風未辦霜，夜揉黃雪作秋光。摧殘六出猶余四，正是天花更著香。”楊萬里在《凝露堂木犀》中贊道：“雪花四出剪鵝黃，金粟千麩糝露囊。看來看去能幾大，如何著得許多香？”此外，朱熹有“眾芳搖落究秋期，橫出天香第一枝”。王十朋有“異日天香滿庭院，吾廬當似廣寒宮。”……此時，我穿行在科布車的小巷里，就感覺到這世上的花，若以香論，沒有能比過桂花的。

我發現每家院子里都栽有桂花樹，有一棵的，有幾棵的，多的有十幾棵的。桂花樹，樹枝挺秀，枝葉豐茂，冬夏常綠，一走進庭院，便使人增添生命的活力，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我來到一座獨門獨戶的小院，這是一座幽僻精致的院子，四周是竹林和樹林，安靜得像個熟睡的嬰兒。院內有兩棵桂花樹，一為金桂，一為銀桂，金桂高大挺拔，枝繁葉茂，像一個壯漢守衛自己的家園；銀桂體態娥娜，身影婆娑，像一個妻子依偎在金桂身旁。兩棵桂花樹上，橘紅色和金黃色的花蕊溢滿枝頭，整個院子飄起陣陣或清或濃的香味，時而清芬襲人，時而濃香遠逸，弄得我鼻子和心里都直癢癢的。一群蜜蜂在樹枝上嗡嗡鬧著，有兩只在我身前身后飛來飛去，好像是一對情侶。地上鋪著一塊塑料布，上面落滿了橘黃色和米黃色的碎花，一個老人正蹲在那里掃著布上面的桂花。一問得知，老人準備做桂花茶。在與老人的閑談中，老人的媳婦、一個模樣端正的婦人，給我端來了一碗桂花茶，水色綠而透明，香氣襲人。啜一口，醇爽的茶葉味中，帶著甜絲絲的幽香，直透心脾。有風吹過，一陣柔軟的米黃色的桂花雨，清芬無聲地飄然灑落……落了我、老人、婦人一身，仿佛我們都成了“花”人。

在桂花飄香的村寨里行走，心情真好。于是，我來到一個高處。科布車最高海拔590米，是塊臺地，茄通、咱不車、猛虎州、胡家坪、大龍熱、小龍熱、褲襠澤等四周村寨低矮，唯有科布車突起，境內為丘陵地貌。這里有一棵三百年樹齡的桂花樹，樹高約20米，樹徑近1米，像個綠色的大帳篷，是科布車的桂花樹王，見證了科布車歷史上的風風雨雨。村人曾說，這棵桂花樹每年至少開花兩次，桂花綻放時，誘人的花香隨風一直飄到山外。樹頂上有一個喜鵲窩，剛好有兩只喜鵲從窩里飛出來，頭、尾向下擺，“喳、喳、喳”的叫了三聲，然后繞著樹盤旋了幾圈，飛到對面的山林里。此時，滿樹繁花在風中竊竊私語，好像是說給科布車的情話，站在樹下聆聽花語，讓我對這里產生了眷戀之情。這時，一朵紫紅祥云從東南飛飄來，落在桂花樹上。站在這里可以俯瞰整個村寨，游覽這幅大自然創作的畫卷。整個村寨的半空中，漂浮著一層橘紅色、米黃色和銀白色的桂花，還有桂花的幽香；人、養牲、房屋、山林、茶園、果園、水井……村寨的萬物都陶醉在桂香的懷抱里。那些房屋的黑壁青脊、飛檐翹角在樹林里時隱時現，就像鄉下人進城有些害羞。

科布車是個土家族地名。地名，不僅僅是地理名稱，而是當地歷史、民俗和文化的反映，是研究當地地理文化的活化石。我曾讀過古丈作家李琳筠寫的“非遺采訪日記”，他在一篇文章中這樣寫道：村名亦是土話，意思是風水好的地方。其實，村落是在幾個山包包隆陷的中間，地形如五指攤掌。”確實如此，從這里可以看出，科布車的五個自然寨，松早、澤樹家、四水、業從報、小寨，正如“五指攤掌”。此時，我不得不驚嘆大自然的神奇造化。再拿“科布車”這個地名來說，由于斷龍、紅石林一帶是典型的卡斯特地貌，常年缺水，人們對水十分崇拜，于是地名大都帶有水，如洗龍車、咱不車、澤禾溪、鋪土澤、澤龍坪、半澤、褲襠澤、鬧澤、澤土庫……“車”就是大水井之意，“澤”就是小溪之意。居住在水邊的人不覺得水的珍貴，而居住在缺水的地方的人，才懂得“滴水貴如油”，于是，在取地名時都要帶個“水”字。而“科”在土家語中是“樹”的意思。因此，在土家族村寨行走，對其地名切不可“望文生義”，否則就會鬧出笑話的。

科布車人口800，姓氏中有向、吳、彭三姓。吳姓在土家人姓氏中不常見，應該是最為古老的土家族之一，因為彭氏統治溪州之前的部落首領是吳著沖。據有關文獻記載，吳著沖早期駐地應在溪州城不遠的酉水南岸，被彭擊敗潰退猛洞河，倚險與彭對峙。在紅石林、斷龍一帶，彭和向、田一樣，是大姓，但在科布車卻是小姓。姓向的和我同宗，沅陵縣蓮花池是宗居地。科布車向姓始祖為向魁公，從沅陵縣蓮花池遷至永順縣高坪鄉那丘村老寨，然后遷入科布車，其班派為忠（秉、鼎）士明文；成才（開、子）大用；盛世經（綿）猷（岳）；熙朝（造）麟鳳；正本清源；春秋傳賢；繼先啟（澤）后；楚桂湘蓮。所謂“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音”，其實都是班派不同而已。

科布車村可謂人杰地靈，我的朋友——吳善流就是這里的，吳善流是古丈的大文人，寫過不少反映科布車的風土人情和軼事，如《天漾潭的夏天》、《漸行漸遠的苞谷地》等，可以說我最先是從他的文章里了解科布車的。科布車籍的，我認識的人中還有已退休的縣級干部、我的酒友吳善東，縣殘聯的吳良平，縣開發辦的吳杰，縣森林公安局的吳加坤等。村里還有兩個師級干部，可惜無緣相識。人與人相識講究是的機遇，人與人相處講究的是緣分。所謂“人杰地靈”，我想花香也應算其中的一靈吧。其實想想也不難理解，經常在這種美好環境里生存，得到美好而愉悅的感染，人怎么可能不在心靈深處得到相應的反響呢？無論是誰，如果能常常浸潤在花香里，人也會香，心也會香，這樣的地方難道不“人杰地靈”么？

晚飯是在村支部書記彭紀海家吃的，主菜是土雞燉烏樅菌。這時正是烏樅菌大透的季節，土雞燉烏樅菌也就成了家常便菜。此外還有田里魚、酸辣子、胡蔥酸等，正宗的農家土菜。作陪的有幾個村干部，大家圍在一起喝酒。我出身在農村，曾在鄉鎮工作了十四年，調進城后一直從事扶貧工作，因此，至今苞谷屎都沒有屙完，更無法抹去自己一身草木泥土的氣味。酒桌上，你來我往，相互碰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閑扯。這時，一股幽香穿堂而過，幾朵桂花隨之飄來，分別落到我們各自的酒碗里，融化于酒中；于是，酒也就釀成了桂花酒，酒香、花香彌漫……

晚上，開完村干部會后，我留宿在村部。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月上中天的時候，我來到院子里，月光如水，桂花的香氣在夜色里流動。我抬頭仰望那一輪圓月，發現月宮中的那棵桂花樹竟然和科布車村的桂花樹一模一樣，我懷疑當年嫦娥奔月時是否將科布車的桂花樹帶到了月宮？我真想陶出手機打個電話問問嫦娥，在這夜深人靜之時，又怕影響了嫦娥的睡眠。“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此時，月宮中的桂花飄灑下來，漫天飛舞，在科布車村撒落了一地，有金黃色的，有銀白色的，有米黃色的……那濃郁的幽香在夜色里、在月光下、在村寨里，輕輕飄蕩著。

夜色正濃，我陶醉在桂花飄香的村寨——科布車。

 

地址：湖南省古丈縣紀委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