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貴的心愿
來源:作者:趙福海時間:2014-08-13熱度:0次
二貴已是八十歲的人了。這幾天,他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穩,老發脾氣,氣得孫兒媳婦秀秀背地里哭了一場又一場。
“咋啦?你惹爺爺生氣了。”“沒啊?他說吃稠,我做稠。他說喝稀,我做稀。總順著他。”“都說,老還小老還小。別跟他一樣。你自從進俺家門,爺爺就特別喜歡你疼愛你。他不會故意找茬。再說,你給他生了那么好一個重孫子昊昊,整天圍著他轉,又是跳,又是說,又是笑。可能他有啥心事?過幾天就好了。”“他歲數大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在南方打工恁遠,我可咋辦!”“去找找支書麥成三叔,他給爺爺對脾氣,他倆說答說答,說不來就好了。”“中,我掛了。”“秀秀,保重身體,家里的一老一少全憑你的。”“嗯。你也是。”
秀秀走出家門的時候,晚霞映滿天。她看見爺爺又在山那邊田成方、路成行、樹成排、渠成網的新整成的數百畝地邊,背操著手,走過來走過去,看看這摸摸那。她擦了臉上的淚,踏著列石過了金燦燦的伊河。
沒多久,五十歲上下的麥成就手里拿著個旱煙袋,從河對面綠樹掩映的村莊走了過來,徑直來到二貴身邊。白發蒼蒼的二貴坐在水渠邊水閘閥的水泥蓋上,麥成也坐在了水泥蓋上。
“二伯,喝湯沒?”“喝了。胃里不舒坦,沒喝啥。”“給,抽一口,興許就好了。”“嗨嗨,你還知道俺悶了愛抽這,多少年沒抽了。”“嘿嘿,咱爺倆誰給誰。”
水渠里清澈的水,咕咕嘟嘟流唱著山村的歌。霞光里,一望無際的麥苗在泛青。
“唉——,俺都這把年紀了,也沒見過整得這么好的地。”“這多虧了鄭所長。”“那孩子,是咱村走出去的。唉——,沒想到,他,他心腸那么好……”“你又想他家的那事兒呀。”“嗯……”
文化大革命進入革命浪潮如火如荼那年。二貴是他們村的造反派頭頭,整天在外邊風風火火,因為革命形勢“寧要無產階級的草,不要資產階級的苗”,大好土地都荒蕪了,家家為生活犯愁。二貴的哥哥在山里偷偷種了點地,被二貴打翻在地,又踏上一只無產階級的腳。二貴的父母還有小妹,眼看要餓死。鄭所長的爹,偷偷給二貴家送去半袋玉米面。人倒是熬過來了,可二貴得知實情后,把鄭所長的爹拉出去戴高帽子游街三天,第四天,他在自家后坡柿樹上含辱自盡。鄭所長的母親因悲痛萬分,沒幾天也過世了。這事,那時候兩家就結上了仇。鄭所長的姐姐更是罵二貴“畜生!不是人!”
“唉——,想想,那時候……俺真是畜生!”“嘿嘿,二伯,都過去了。給你一樣的主要是他姐。他姐早已遠嫁他鄉。”“可他心腸咋恁好?別忘了,前幾年那場水災。”“這輩子都忘不了。”
二○一○年七月二十四日,君山縣遭遇到百年不遇的大洪災,古潭鎮秋潭村五百多畝良田,一夜間頃刻被沖成亂河灘。秋潭大橋也被沖垮。二貴家按在大橋頭的經銷店被沖的沒了影兒。那晚,二貴的兒子和兒媳住在經銷店里,沒住家里,找到死身的時候,已經是在百里外的河灘上,砂子埋了半截身體。他家的幾畝地,在伊河邊上,也成亂河灘。他和孫兒、孫媳,還有一歲多的重孫子,都像塌了天。幸虧鄭所長帶著國土資源所的干部職工趕到,帶來慰問品,帶來救災物資,還幫助他家安葬了兒子和兒媳。那些天,二貴悲痛欲絕,說是老天對他的報應。鄭所長老在他家走過來晃過去,忙這忙那,他心里難過的頭都抬不起來。
“后來,這孩子真有心計。跟著縣上的人,跑市里,跑省里,爭取來災毀耕地整治資金,還回來駐村蹲點,幫咱村恢復被沖毀的耕地。”“為了咱村的地,他沒少受癥。”
二○一二年三月,恢復秋潭村五百畝災毀耕地的款到了。君山縣國土資源局,要中原市招標辦公室公開招標,并到秋潭村準備實施該項目。可群眾說啥也不答應,要自己承攬這項工程。縣國土資源局認為,他們村不行,數次派人到村調解這事而未結果,就打算把這個項目調整到其他村。鄭所長得知消息后到村做工作。
村干部們把群眾召集到燈火明亮的村委大院。整個大院,男女老少,吵吵嚷嚷,亂哄哄黑壓壓一片,紛紛議論著。
支書站起來,干咳了幾聲,道:“大家注意了。現在開會,請鄭所長講話!”支書帶頭鼓掌,村干部們跟著鼓掌。可參加會議的群眾沒有一個鼓掌。
五十多歲,看上去病懨懨的鄭所長微笑著站起來道:“大家不鼓掌,我不爭競。我心急,鍋滾等不著豆爛。直說吧。可能大家都聽說了,因為咱村的群眾說什么都要承包這項工程,可縣里認為,咱村不具備這樣的條件,怕把工程弄砸,對上對下都不好交差,要調整走。大家說說,該咋辦?”
一個村民小組長“噌”地站立起來說:“前年,咱村那情況你不是不知道。咋啦?有了土地整理項目,就不能要老百姓賺倆錢,幫補幫補生活?”
鄭所長點點頭說:“你的話沒啥不對,代表了咱村大多數人的想法。‘7.24’暴雨洪災,確實給咱村造成很大災難。也正是因為這,縣國土資源局才千方百計爭取來國家專項資金,幫助恢復咱村的災毀耕地。可這個土地整理項目,要求技術含量高,質量嚴,時間緊。咱村的群眾根本不具備承攬的資質條件,若承攬,工程干砸了,那是對國家犯罪,對全村群眾犯罪,對下輩孩子們犯罪,對歷史犯罪。咱村群眾必須得放棄承攬的想法。”
一個群眾站起來不死心地追問:“咋會能把工程弄砸?咱老百姓一輩子就是舞弄土地的,咋就舞弄不了?”
鄭所長解釋說:“這項工程,按照國家規定程序,必須依法以招投標形式向外發標,只有資金雄厚、資質閱歷強大、技術設備齊全的工程單位才能有資格承攬。工程單位需要先期注入大量資金,而后工程在干的過程中,按規定逐漸撥付給一些資金。待全部工程施工完成后,有省市項目驗收組驗收合格,才最后將資金全部撥付。大家想想,就先期注入資金方面,咱村拿啥去注入?再說,咱村技術沒技術,設備沒設備,一旦工程質量驗收不上,犯罪是一方面,竹籃打水一場空不說,如果再貸些款,這貸款將來要誰來還?那不是給群眾的生產生活更加雪上加霜嗎?”
有人大聲道:“不讓俺們承包,恐怕是有人在里面耍貓膩吧?想自己賺大錢吧?”這話一出,會場亂了,說什么的都有。“現在這人真難說,保不準真有這事兒。”“他們不叫咱干,咱就把它攪黃,誰也別想干!調走就調走。”“放你娘那屁!攪黃了,今后咱村沒地種,吃啥喝啥?”“那咱總不能在門邊這個工程上,一點活也干不上,一點錢也掙不到吧?”
聽了群眾的議論,鄭所長心里一著急,胃痛病又犯了。他使勁用手按住隱隱作疼的胃,可還是疼得滿頭大汗。他堅持著大聲說:“鄉親們,聽我說。這項工程程序很嚴,工程開工后,工地上要設置一個公開欄,每個過程都是公開透明的,大家只管監督,若發現有啥貓膩,只管檢舉揭發。剛才大家說的‘包些小活兒,掙點出力錢’這件事兒倒是中,只要大家配合好,我出面說這事,要大家干點小活兒。”又有群眾問了一句:“你說的話能算數?”“要不算數,你們見我,就往我臉上吐吐沫!”話剛說完,胃痛的他身子一歪,倒在了會議桌上。
在場的群眾看在眼里,聽在心里,終于被他的言語和行動所感動,取消了承攬工程的念頭。第二天,就簽訂了無償取土、移樹、建路、占地,搞好災毀耕地恢復整理工作的協議。半年中,鄭所長幾乎天天吃住在工地上,他的胃病犯了幾次,他都一直堅持著。半年后,秋潭村的五百畝災毀耕地整理項目順利完工,經省市項目驗收組驗收合格。如今,地里的麥苗嫩嫩的綠綠的,長勢喜人。在那半年中,鄭所長給秋潭村群眾承攬了不少小活兒,彌補了群眾生活中的一些經濟困難。
“俺有個心愿,可不知咋著?”二貴磕了煙袋鍋里的煙灰,擰著眉毛說。“二伯,啥事?”“俺,俺想給鄭所長送面錦旗,可……”“就這事?”“嗯。”“嘿嘿,我幫你!”“爺爺,我也幫你!”“老爺,我也幫!”
不知啥時候,秀秀領著昊昊站在了二貴的身后。
此刻,頭頂青石板上,星光燦爛。不遠處的村莊,燈火輝煌。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