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多年過去了,努力搜尋往日的記憶,頭腦總會浮現出父親的土車,以及父親推車搖晃的背影。很小的時候,家家都有小土車,都是木頭做的,連輪子也是木頭的,前面一個獨輪,后面兩條腿,兩個手把,車把上挽上布做的肩攀,肩攀可系過父親的肩背。家里推莊稼用到它,推泥土用到它,推祖父去看病用到它,但用得最多的,還是父親在河工地上推泥土。可以說,土車是我家的全部,它駝載著全家人的幸福。
小的時候,我對車子充滿著無限的好奇,直接地說,對旋轉的東西都好奇。那個時候沒有自行車,我們能玩滾動的東西只有小土車。我的個子矮小,人比車腿高不了多少,父親用的肩攀很長,我是領不起來的,我會把肩攀挽過車把幾道,肩攀象木棍一樣擔在我肩上,硬硬的。我雖然不能推東西,但也會推著屋前屋后玩耍,或者把土車翻過身來搖滾輪子,童年的春夢隨著飛滾的輪子在飛旋、飄逸。
人的固有本性是享受,很小的時候,就是父親推著再重的車子,走著再遠的路程,我也會哭鬧著坐上父親的土車,享受父親推著的快樂,感受使喚別人的風光。長大了,知道父親推車的勞苦,懂得享受別人的勞苦是不幸福的,只有享受自己的勞動果實才是甘甜的。于是,我會幫著父親拉車,學著父親推車。但是,父親舍不得我推車,總認為推車是沒出息的,要我認真讀書。
聽母親說過,在我兩歲的時候,一個隆冬的夜里,我突發高燒,嘴唇發紫。母親要帶吃奶的弟弟,父親一個人即刻用土車推我到大隊衛生室,衛生室的醫生不敢接受我,父親又推我到60里外的縣醫院,父親連走帶跑,深一腳淺一腳的,孤寂地推我在漆黑而寒冷的夜幕,父親只用一個多小時就把我推到了縣醫院,醫生說我到得很及時,再拖延一點,我就沒命了,從此,我對土車更多了一份感情,對父親更多了一份敬重。
土車載過了世紀,父親用土車推我上我小學、上初中,用土車推著糧食和行李去離家很遠的學校讀高中,工作結婚以后,父親還用土車推大米,蔬菜等送我家里。我家原來是草房,父親用土車推出一份高爽的地基,在地基上建起了樓房,樓房的一磚一瓦一木都是父親用土車推的。建國后,我們的家鄉開挖了眾多的河道,父親逢工必上,推出了千百條的河道,使家鄉再沒有水災的憂患了。
歲月的印痕不僅僅印在春來秋往,花開花落,更多的時候也會印在父親的肩上,印在土車的車把上。夏天,父親光著脊背的時候,脊背烙下一條明顯的肩攀印痕,父親的手上磨成厚厚的老繭。因為日久的摩擦,車把抓手的地方,非常圓滑光亮,而且留下了很深的溝槽,車把和車身都不同了顏色,猶如人的臉蛋和身體不同膚色一樣。
土車沒有特殊的變化,唯有變化的就是更換了一朝朝的肩攀,木輪子變成了橡膠輪子。木頭的車身已經失去了原來的光亮,變成了純粹的陳舊古物,這種陳舊,固然有歲月的侵蝕,但更多的是父親繭手的摩擦,車子載物的折舊。
父親用的土車還在,但卻見不到父親推車的背影,聽不見父親推車的咕唧聲,物是人非,不免使我傷感。每到清明的時候,我會用土車在父親的墳上推上幾車泥土。
許立春
江蘇省響水縣國土資源局小尖中心所
二〇一二年十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