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在古堡上
來源:作者:海風時間:2012-10-25熱度:0次
戰事和匪患催生了河北省蔚縣的八百古堡,漫漫歲月把兵荒馬亂放逐流水一去不返,留下或完整或殘缺的古堡矗立在大地上。我總認為這是作為一種人類與自然親近相融的文化符號而存在,比如始建于明洪武年間的橫澗堡。
我來到通往西合營鎮橫澗村的路口時,一輛農用三輪車正挾裹著一股土塵從北面駛來。
“橫澗村是走這條路嗎?村里有什么好玩的?”
“順著這條路,走四五里就到了,只有幾堵破堡墻,沒啥可看的。”他平靜的話語里明顯帶著幾分驚愕。
“這是干啥去?”望著一車鼓鼓囊囊的麻袋,我有些不解。
“剛下來的綠豆,拉到城里糶去。”說這話時,我注意到他一臉喜悅。
藍色的五征牌農用車噴出一團黑色的煙霧,駛上柏油路。對自己的村堡不以為然的他,素不知我就是奔著那幾堵堡墻來的。
一座夯土筑就的古堡就在眼前。這是一座被陽光照耀了600多年的古堡,南堡門上建有敵樓,長長的堡墻上每隔一段距離修建有突出的矩形墩臺,用于防守從側面攻堡的敵人,也叫敵臺,因外觀狹長如馬面,俗稱“馬面”。如此看來,橫澗堡確屬易守難攻,難怪解放戰爭時期,駐蔚國民黨第16軍會把軍部設在這里。
雖然已經是秋天了,但幾棵茂盛的大樹還綠綠地掩映著高高的堡墻。磚石結構的南堡門兩側上的磚刻對聯有人為破壞的痕跡,幾經辨認而不得知,橫額上的三個大字亦如此,實為憾事。敵樓的薄頂殘破不堪,椽頭參差不齊地裸露在外面。經年的雨水沖刷,把條條或長或短的泥痕滯留在堡門墻上,如血,如淚。
太陽暖暖地照著正對堡門的影壁,繪有松竹梅的山水畫上一個大“福”字,紅紅的,老遠就直閃人眼。右上角“橫澗村”字樣,讓你不必再去苦思冥想堡門上那三個模模糊糊的大字。除了一些翻新后的磚瓦房,堡里大多還是土坯房,在一部分人蓋了新房搬出古堡后,這些人還堅守在這片古老而熟悉的圍城內。殘破的院墻,破舊的門樓,疏落的木柵門,彰顯時代的久遠。
行走在堡里的小巷,到處一片寂靜。陽光透過枝葉順著墻勢斜斜地灑下來,土巷亮暗分明,精美的寒冰石幾、落寞的碩大磨盤靜靜地臥在墻根和路邊,是在向走近的人們默默地訴說著什么嗎?
磚瓦到頂的住戶之間,獨矗著一座四角硬兩出水的樂樓,突出在外面的臺基最上層是一圈石板,有的刻滿人名,有的雕著麒麟瑞獸,不一而足。整座樂樓向東傾斜,東墻外有兩根木頭斜倚著,延緩著樂樓垮塌的腳步。
樂樓頗具時代烙印。前臺寬敞,內墻和木梁上的彩繪幾近脫落殆盡,東西墻上各有一行遭到人為破壞的紅色大字,分別是“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理論”和“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后臺略窄,西墻上的《毛主席語錄》同樣摳涂得一塌糊涂,不過從殘存筆劃辨認,應該是“我們的文學藝術都是為人民大眾的,首先是為工農兵的,為工農兵而創作,為工農兵所利用的。”東南墻角不知何時坍塌,土坯青磚散落滿地。
樂樓中間兩根露明柱上的對聯只剩泛白殘片,只有梁上的橫批還在,雖然折了一角,但可以看出是“人壽年豐”。年年歲歲,當迎福的紅對聯貼上,當納祥的紅燈籠掛上,一出出戲曲走馬燈般在這里上演,聲聲梆子腔里,滿是堡民祈盼五谷豐登、吉慶有余、和諧幸福的美好祝愿。只是不知眼前這座樂樓還能挺立多久,當它不幸傾覆的那一天,瓦壟間歷閱無數個春秋的瓦松蒿草,將隨著樂樓一起墜落塵埃,隨風遠去的,還有堡民們曾經的歡聲笑語。
東堡門保存較好,兩扇寬大的鐵皮包著的木門還在,盡管十分破舊。從拱形的門洞望出去,黛青色的小五臺山近在咫尺卻又顯得逶迤悠遠。曾幾何時,每當夜晚,隨著最后一名堡民拖著疲憊的身軀荷鋤歸來,兩扇沉重的大門“吱吱呀呀”合攏,“咣當”一聲,把堡內與外面的世界隔離開來。靜謐的月色中,巍然的堡墻默默地守護著自己的堡民,讓他們的每一個夢都做得踏實而恬靜。拂曉,雞鳴喚醒夢鄉的堡民,也喚醒緊閉的堡門,于是村堡又和外面連為一體,晨曦的曙光照耀著土黃色的堡墻,也照耀著步履輕盈,走向阡陌間谷黍麻麥豆的堡民。
橫澗堡不同于一般村堡,而是大堡套小堡,從而形成“堡中堡”的奇觀。小堡位于大堡的西南方。北面堡墻上有一個豁口,兩邊的石條地基和路面上鋪的石磚告訴我,這里曾經就是小堡的堡門。
一位五六十歲的堡民走過來。我想打聽有關這座古堡的種種,如大堡門上的對聯究竟刻的是什么?先有的大堡還是小堡?小堡的堡門毀于何時?但我終究還是失望了。他笑容可掬地說,堡里像他這樣年齡的人都不清楚,只記得小堡門對面的老爺廟里的東西,都毀于那個特殊時期,現在里面什么也沒有了,可惜了那些花花綠綠的塑像。
豁口對面的老爺廟是一處土墻與磚墻相間圍成的院落,門窗緊閉,從門縫往里瞅,滿是草料,當初的破敗廟宇倒也沒有閑著,現在成了遮風擋雨的草料場。相鄰院子的東墻邊,拴著兩頭白鼻梁的小毛驢,看上去十分可愛。院主人正在院中手端簸箕一顛一顛的,簸箕里的豆子隨著不緊不慢的節奏歡快地跳動。
高大的堡墻在西面戛然而止,形成一個出口。頭頂草帽的堡民正手執鞭子,趕著一頭拉著碌碡的小毛驢,在場面上鋪的豆秧上轉圈圈。堡墻邊,堆滿了碾完后的豆秸,黑乎乎一片。一條南北走向的深溝橫在身邊,想必是當年就近掘土筑堡而成,溝底綠樹成蔭,不見牧羊人,只有羊群輕移。
湛藍的天空上,朵朵白云棉絮般悠然飄過。午后的陽光,慵懶地照在滄桑的堡墻上,照在土黃的院落上,照在勤勞的農人身上,照在溫馴的小毛驢上,一切具象有了更為豐富的色彩。對于有些人而言,古堡已經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如同古堡已經成為大地的一部分,不曾分開,也不可分開。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