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屬牛
來源:作者:陳希瑞時間:2012-11-22熱度:0次
久居鄉村,我的耳畔時常會聽見老牛那陣陣粗獷、悠長的哞叫,一聲聲親切的呼喚,一下子就會把我的思緒帶向遼闊的田野。田野上,麗日藍天下,草色青青,風景如畫,遠遠近近的莊稼地里,到處都有牛在耕耘的影子,高一聲低一聲的叫喚。待忙完了農事,農人就會把牛栓在村邊地頭的樹上,放牧在溝坡上或者河灘上。鳥兒啾啾,鶯飛草長,水肥草美,看著牛搖著尾巴,一副貪吃的樣子,任誰都會開心的很呢。
在人們的印象中,牛的形象總歸是憨厚而馴順的,總歸是人類最親密的朋友。牛的一生,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牛奶、血,辛辛苦苦一輩子,耕耘天地間,可謂勞苦功高。
在我的視野中,誰家的村姑,牽了一頭黃牛,踏著一條鋪滿鮮花綠草的小路,來到小河邊,身后還跟著一條樂顛顛的小黃狗。一根長長的繩子,栓在鐵橛子上,插進地里,任牛四處自由自在地吃草。牛長舌一卷,就像一把伸卷自如的鋒利的鐮刀,如同風卷殘云,眼看著一片草就吃光了。牛吃飽了,就靜靜地臥在地上,面無表情地慢慢反芻。村姑割完了草,然后靜靜地坐在牛的身邊,撮著臉蛋,看著牛不快不慢地反芻,看著牛的嘴角流出了白沫。雖然村姑不會知道,反芻就是牛在消化草料,但她只覺得很好玩,好開心。可不是,都是一樣的動物,小黃狗為啥只知道四處亂跑,見了生人就叫喚幾聲,卻沒有反芻這個好玩的習慣?不懂不懂,村姑真的不懂!
村姑回家了,把牛拴好,這才拿出書,認真地看起來。村姑總也改不了那個習慣動作,就是老愛兩手撮著臉蛋,忽閃著兩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會兒低頭看看書,一會兒抬頭望著天邊的彩霞出神。有時候,還會聽到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一直伏在腳邊瞇著眼打瞌睡的小黃狗,也會不慎發出一聲“啊嗚”的叫聲。小小人兒,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就這樣一幅幅哀婉、凄美的畫面,牢牢定格在我的記憶里。我的心,在一陣陣作痛,一陣陣痙攣,我的視線一下子就模糊了起來。
村姑不是別人,正是我的大女兒。
那時候,女兒剛上初一,就輟學了。說不出原因,只說是不愿念書了。沒出息的東西!為此,我還發了脾氣。等后來知道女兒腰痛,我這才懊惱萬分,直捶打自己的腦袋。好吧,不愿上就不愿上,牛就交給你啦。
從此,女兒就與牛結伴而行了。一頭牛、一只草簍子、一把小鐮刀,就是女兒的伙伴。那時,女兒剛滿十六歲,屬牛,長的很秀氣,細細的身子,一張圓圓的白臉蛋,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那么討人喜歡。等我忙完了農事,女兒就接過牛去,放牧著,飼喂著,日日與牛作伴。
不久,老牛產下一頭小牛崽。我知道,這都是女兒的功勞。老牛伺候的好,奶水足,牛崽焉有不長的道理?三兩個月的時間,小牛崽就長大了,長的虎虎實實,看著就叫人歡喜。女兒拿一把青草喂給小牛崽,看著它慢慢吞咽著,女兒蒼白的臉上有了喜色,還一再說,小牛快快長!快快長!
看看忙完了秋收,我這才得閑帶女兒去城里醫院檢查。因為此時,女兒仍腰痛不止,一會兒輕,一會兒重,腿上還起了癢癢疙瘩,吃藥也不管用。我這才著急起來。
一檢查完,醫生也不告訴我女兒得了什么病,只吩咐我趕快上什么科,去找什么主任。我預感到情況有些嚴重,就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什么科,找到什么主任。神情凝重的主任,點了一支煙,抽了一口,這才慢吞吞地把女兒的病情細細告訴了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頭都脹大了,感覺到天崩地裂了,只覺得身子在往下沉、往下沉,沉到了地底下。
我的天,要命的病哪,總得抓緊治療才是。接下來,住院,做手術,之后,還要進行漫長的后續治療。
女兒身體稍稍好一些,咳著,還不忘到牛棚里看看牛,撫著小牛崽的腦袋,用手梳理著它那金黃色的牛毛,蒼白的臉上,竟泛起了一點點紅暈 。下雪的時候,女兒還不忘抱一抱草,喂給牛,然后跺跺腳,撲打著身上的雪花。我怕她受寒,輕輕扶她進屋。爸,你歇著吧,我,沒事兒,沒事兒。女兒終究還是咳著,喘著,額上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為給女兒治病,花光了家底。親戚借遍了,家里該賣的都賣了,還是不濟事。怎么辦?我最終把目光還是瞄向了那頭牛。
那可是種莊稼的本錢呀!妻子用衣襟擦拭著紅腫的眼睛,喃喃著。
我的臉繃得緊緊的,不吭一聲。
牛賣了,這地,可咋種?妻子嚶嚶抽泣了起來。
我攥緊了拳頭。
孩子救不了,可大人總的活命呀!妻子淚眼朦朧地哭訴著。
我跺跺腳,到底還是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保住孩子的命!
逢集這天,我神色凄然地牽著牛,腿肚子里就像灌了鉛似的,腳步沉重地來到了人頭攢動的牲口市,無心跟人家討價還價,就草草地將牛賣了。就在我轉身離去的一霎那,我猛然發現,從牛的眼睛里,竟然滾落出大滴大滴的淚珠兒,點點滴滴打在我的心頭上……
門前的那棵老柳,樹上的葉子黃了又綠,綠了又黃。在這北風漸起的日子里,老柳鉛似的樹枝在風中婆娑著,又呈現出一副清冷的硬筆畫。整整十個年頭過去了,女兒的墳頭荒草萋萋,寒鴉聲聲,更使我的心頭徒生悲涼。我只能在心里說,孩子,每年的這個日子,爸會為你的墳頭添幾锨新土,你不會感到孤單的,有爸陪著你呢。
至于牛,在如今,那只能算是一種記憶了。那種家家門前拴著一頭或者兩頭牛的情景,再也不會有了。如今,喝油的大機械,代替了吃草的牛,人享受了,牛也跟著閑了下來,留成了一道永久亮麗的風景,留成了一種綿遠、悠長而親切的記憶。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