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秋兩季,總忙著趕廟會。閑暇之時,一些熟悉的面孔就會浮現(xiàn)在眼前。
初識老卞,那是第一次趕峰山的時候。
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你想,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峰山,一個小小的彈丸之地,卻是一個何等聞名的旅游勝地呀。山美、水美,既是旅游勝地,山南海北的眾多游客,也都慕名而來,一飽眼福,那當然是商販云集,交易火爆之地。
看看老卞笑容可掬,是一個說話很痛快的人,原先的拘謹,消失的蕩然無存。老卞細高個,五十上下年紀,一張黑紅臉,留著背頭,兩只不大的眼睛倒很機靈,閃閃有光,伶牙俐齒,很會說話。見我們來了,主動跟我們打招呼,為我們安排攤位。時間一長,我們就很熟了,有關(guān)老卞的一些事情,我們也慢慢知道了。老卞,家住附近的一個小村莊。除了種了幾畝地外,每逢山會,他都要在山上畫地為牢,占了一塊地方,方便了商販和游客不說,自己也看看車,腰包也有些鼓起來。我們有些過意不去,就說,老卞,是不是拿幾個錢,表示一下心意。誰知老卞連說不要錢,要什么錢?你們拋家舍業(yè)出門在外的,掙幾個辛苦錢也挺不容易。一席話,說的我們心里熱呼呼的,有時,遞給老卞一支煙,有時,遞給他一把瓜子,慢慢聊上一會兒,說說閑話,很融洽的樣子。我們是外地人,知道的少,就聽老卞說一些峰山久遠的故事,說一些峰山的風(fēng)土人情,說說大王橋的來歷。山會散了,我們啟程走了,老卞還朝我們連連揮著手,下回見,下回見。于是,你就會萌生出一些感慨,要不怎么說呢,世上還是好人多,老卞真是一個善心人。
等再次去峰山的時候,我們都想找老卞說說話,一時不見還真有些想呢。不過很快,就聽人說,老卞這下子闊了。聽說,老卞在山腳上,用推土機開出了一片寬闊之地,修成了停車場,收取費用。一到廟會的日子,山腳下,各種攤位撐起了花花綠綠的太陽傘,就像雨后長出的五顏六色的蘑菇,煞是好看。游客呢,各色小車,更是絡(luò)繹不絕。老卞,這回來錢的門路更寬了。
人多,車多,擁擠的很。擺攤得有個好位置,沒有個好位置,生意就要受影響。我們因為去的晚了些,就只好擺在了老卞的停車場。老卞正忙著招呼來往的車輛,忙得不亦樂乎,見我們把攤位擺到了他的一畝三分地,連聲嚷著,要我們趕快搬走,別耽誤了他的買賣,要不,就翻臉不認人了。我只好陪著笑臉,先恭維一番,再掏出煙來,說,老卞大哥,發(fā)財發(fā)財!是我呀,我是你老弟,怎么不認識了呀?誰知,老卞一擺手,生硬而又冷冷地說,我不管張三李四王二麻子,趕快搬走,誰也不行!我只好略施小計,摸出錢來說,老卞大哥,老弟大老遠地來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照顧照顧吧。老卞堅持說,不行,誰也不行!我不能叫你們這些做買賣的擋了我的財路!
我還是好好地看了一下老卞。老卞,闊氣了呀!人還是那個人,模樣還是那個模樣,為啥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我只能在心里說,人,發(fā)財了,得勢了,是會變的。比如,就拿選舉來說吧,選舉之前裝孫子,一旦大功告成選上了,就成了爺爺,一闊臉就變。奴性、痞性,乃至狗性,在一些人那里,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其實,話說回來,人跟動物原本就沒有什么天壤之別,美好與丑陋,正義與邪惡,往往都在一念之間。
時隔一年,我又一次去了峰山。雖是初冬時節(jié),但天氣很好,無風(fēng),太陽出來,照得人身上暖暖的。遠遠望去,峰山峰巒疊嶂,白的是嶙峋山石,黑的是蒼松翠柏。隨便瞧一瞧,大家都忙啊,做生意的,忙著應(yīng)酬。爬山的、賞景的,自是應(yīng)接不暇。我怎么也不會想到,我會以這種方式,見到老卞。
直到下午,游客漸漸的四散而去,山上漸漸寂靜下來。我們也好收拾攤子,打道回府了。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我面前慢慢走過。此人肩上是一柄頭,臂彎里跨一只小籃子,里面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山菜。哦,這不是老卞大哥嗎?
聽見我的呼叫,老卞慢慢回過頭來,瞅我一眼。我這才發(fā)現(xiàn),老卞焉巴巴地,臉上多了幾塊青。
你這是……
上山挖了一些山菜,反正閑著。
那你的停車場……
不干了,叫旁人弄去了。
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還能怎么回事!北山有個熊種,要我把停車場轉(zhuǎn)讓給他,我不干,那家伙就雇了黑社會,把我打了。到底把我的停車場,還有一面山坡,全都弄到了手。你瞧瞧,這理往哪兒說去!
告哇,就這么忍著?
告?往哪兒告?告,只會吃虧更大,不忍著又能怎樣?算了,不說了,丟死人啦!
老卞邊說邊走了。
望著老卞遠去的背影,一股難言的滋味涌上我的心頭。這就是老卞?這就是那個曾經(jīng)很牛氣的老卞?如今已經(jīng)落魄到如此的地步,真是造化捉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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