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過世,后人祭酒。此乃國人之傳統,平淡而又極其普通。
我每次回鄉,照例要買上一瓶好酒,把它全部灑在父親的墳頭。我之酒祭更甚于他人,是因為父親生前嗜酒如命。作為一個辛苦了一輩子的農民,每天有幾杯小酒慰藉勞頓的心靈,這本不為過,但在父親生前,這卻是奢望。
在那“難以填報肚皮” 的歲月里,哪有錢買酒?特別是父親在退出“勞動力”行列的那一天起,買酒喝更是他的奢望。因此,唯一的嗜好就是每場必趕,每集必去。干什么?趴在供銷社的柜臺前,望著那一壇壇又苦又澀的地瓜干酒饞涎欲滴。偶爾也掏出幾毛零錢,買上三五兩解饞,且不需肉菜下酒,往往是一仰脖,一飲而盡,然后用大手板一抹嘴巴滿足地離開了柜臺。再以后,生活的光景越來越暗淡,就連“地瓜干酒”這樣的劣質酒也要憑定量酒票才能買到。他沒有錢,更沒有票,通常是站在柜臺前觀望。有時散集時,營業員見其可憐,或將一些殘酒舀上一筒半盞,送他“白喝”,或免票讓他買上半斤八兩。由于時局長期艱難,他那從不離身的“土改”果實——從地主家分來的一把錫制品“酒壺”常常是空空如也。自從有一天,我從鄉人口中得知這些訊息之后,就悉心從友人同事中搜羅酒票,并下了狠心,每月從微薄的收入中抽出3元錢買一瓶純正的景芝老白干送與父親圓夢。
父親去世時年近八十,他沒有任何遺物,只是緊緊地抱著那只土產的“錫制品酒壺”不放。當我從那雙僵硬的大手里將它取出時,聯想起父親這痛苦遠多于快樂的人生,心底里不禁又悲痛又傷感。此時中國社會改革開放的序幕正在緊鑼密鼓地拉開……
如今,改革開放已經走過了30年風雨歲月,歷經大苦大難的中國的確是今非昔比。在這翻天覆地的變化之中,我感受尤深的還是酒這個源遠流長的人類共同的朋友?,F在,土酒、名酒、洋酒、紅酒、葡萄酒應有盡有,琳瑯滿目,個人的腰包也鼓起來了,可父親沒有等到這一天。因此每逢在父親的祭日、清明、寒食傳統佳節,我必用二鍋頭酒祭奠父親。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