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在白天打量冀西北這座古堡。張石高速緊貼著村邊從青山和古堡之間逶迤穿過，現(xiàn)代化的交通與原生態(tài)的古堡相映，刺鼻的柏油味與清香的谷黍味成趣。
    順著山石鋪就的坡路，繞過一座古戲樓，北墻上磚石結(jié)構(gòu)的堡門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橫額四周竹節(jié)狀磚雕裝飾，顯得古樸、雅致。悠悠光陰的大手不經(jīng)意間將其部分表層輕輕剝落，留下些許文字讓人類得以銘記。“上蘇莊堡”4個大字上邊是“永安”，下邊刻著石匠、泥匠、木匠等匠人名諱，右邊為堡長名諱，左邊有“嘉靖二十二年仲秋”字樣，直觀地展示了淳樸的鄉(xiāng)土文化。兩扇歷經(jīng)風(fēng)雨的包著鐵皮的木制堡門仍存。堡門外兩側(cè)的土石建筑很奇特，左邊像一只碩大的毛筆頭，右邊四四方方的模樣看不出是何名堂。靜靜的堡門內(nèi)，轉(zhuǎn)角石頭月臺上坐著追逐陽光，閑聊曬太陽的三位老人，請教其中一位，才知道是硯臺的造型，回過頭來看，還真有點像。
    踩在堡門洞的山石路上，心中覺著特別踏實。一代代堡人就是從這里進進出出，牽著牛羊騾驢，拎著犁鋤鍬耙，迎接著一個又一個充滿希望的晨曦和黃昏，勞心勞力地編織著屬于他們自己的遙遠的夢。雖然他們當中的某些人先前搬離了這座黃土壘就的堡子，住進新村嶄新的大瓦房甚或遠處更舒適的高樓，但他們生活的印痕已經(jīng)在這里深深積淀，如石般光滑瓷實，歷久彌堅。
    堡里幾乎每條街巷都用山石鋪成，縫隙中滿是黑色的小小的羊糞蛋，給每一塊山石綴上一條黑絲邊，形成一條條黑白配的練帶，自然天成，錯落有致。
    上蘇莊堡臨近蔚縣東南山腳，當初建堡時考慮到山洪的威脅，把堡址選在了東高西低的高臺上，用不吸水且能就地取材的山石，代替吸水且運輸不便的方磚鋪在街巷，方便了泄洪。這樣，不管大雨還是小雨，只要一落地馬上就會順著坡勢流出堡外，保證了堡民們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
    抬頭望，藍天白云。怎得就不下一場雨呢？想那雨滴落在山石路上，啪啪作響，穿街越巷，匯聚成流，嘩嘩啦啦，一路毫無阻擋地流淌，就像是在彈奏一曲悅耳動聽的原生態(tài)山歌，引人遐思。不過，堡民們更關(guān)心的是雨水落在6700多畝田地里，滋潤莊稼后發(fā)出喜人的拔節(jié)聲，因為那才是屬于他們的一曲綿延不絕的生命之歌。
    堡里現(xiàn)存不少明清時期的四合院建筑，有土石木構(gòu)，有磚土石木構(gòu)，連環(huán)院、里外院等等，不一而足，各具特色。一些院子由于久無人住，已經(jīng)殘破不堪，精美的木雕和如生的磚雕在春夏秋冬中櫛風(fēng)沐雨，墩實的上馬石和光滑的石檻被歲月打磨得冰肌光亮，放眼望去，就像一幅幅泛黃的老照片，回放著曾經(jīng)繁華的過往。這些墻根生滿雜草的院落，分布在一條條縱橫交錯的街巷邊，連同堡墻和眾多廟宇構(gòu)成整個古堡，據(jù)說狀若打擊樂器鏞鑼，因此，該堡又被人們稱為鏞鑼堡。不過，確切地說，鏞鑼到底什么模樣，我是沒有見過。此刻，如能乘坐滑翔機或熱氣球俯瞰整座古堡，當會帶來更具沖擊性的視覺效果。
    千百年來，宗教信仰伴隨著農(nóng)耕文明的發(fā)展，在中國的農(nóng)村方興未艾，用來推動著村堡的興旺，維系著鄰里的和睦，而有的祭拜儀式經(jīng)過不斷積累和演化，逐漸形成一種喜聞樂見的鄉(xiāng)土民俗活動流傳下來。上蘇莊堡分布著很多寺廟。堡門外有五道廟和三元宮。堡門里正對著小小的觀音殿，墻上刷寫的“團結(jié)抗戰(zhàn)”紅色標語口號，可以看出這座建筑已經(jīng)有些年沒有整修過了。正街的半街上迎南一座不大的關(guān)帝廟，兩側(cè)的墻上繪有《泰山石敢當》的壁畫，甚是奇怪。旁邊有堡民正坐在墻角的太陽地里，悠閑地拾掇著一堆新鮮的芥菜，準備腌制過冬的咸菜。見我們面帶不解，一堡民主動解惑說，那是有一年某個電影攝制組在這里拍戲的時候，畫上去的，與關(guān)帝廟本身沒有任何關(guān)系。原來如此，這樣做的后果無疑對古跡造成了一種人為的破壞。不過，在堡里取過許多鏡頭的《敵后武工隊》、《亮劍》等影視劇還是深受觀眾的喜愛。
    關(guān)帝廟對面青磚鋪就的廣場上，南邊正中是火神廟，堡里人稱作燈山樓，緊靠南面堡墻而建。明代以來，舉國上下皆崇尚火德，許多建筑或器具物件上都會看到與“火”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和圖案。堡南建火神廟似乎是因了五行中“火生土”之意，希望村莊興盛。中國人歷來講究陰陽平衡，于是，摒棄一般村堡建真武廟的做法，又在堡北建起一座三義廟，供奉桃園三結(jié)義的劉備、關(guān)羽、張飛。呵呵，相必你也猜到了，傳說這個劉皇叔是個水星，水克火。
    燈山樓由青磚砌成，高有3米的樣子，平日里不供奉火神，只有一個簡單的梯式木架。每年農(nóng)歷的正月十四、十五、十六，堡里就會擺上香案，供奉“三義”，拜燈山敬火神，祈求家家平安，戶戶豐收，成為堡里一年中最紅火的日子。
如果有興趣，過大年的時候到宋家莊鎮(zhèn)上蘇莊村來，你會欣賞到這項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的拜燈山活動。元宵節(jié)之際，堡里彩燈高懸，到處洋溢著過節(jié)的喜慶氣氛。從鄰近村鎮(zhèn)甚或更遠地方趕來的人們，在不大寬綽的街巷上熙熙攘攘，擦肩來去，等待著觀賞古堡里流傳下來的最虔誠的，也是農(nóng)人敬畏自然最淳樸最直白的民俗儀式。
    那年我來的時候，街巷里各種形狀的紙燈已經(jīng)點亮了，高高的三義廟也上了供。堡里的老藝人手持蠟燭，將木架上按照預(yù)先圖案擺放好的數(shù)百個燈盞一一點燃。待到麻油燈盞全部點亮，隨著一點點火苗閃爍，“國泰民安”4個大字，頓時顯現(xiàn)在圍觀的人群面前，拉上一側(cè)的風(fēng)簾，燈光綽綽約約，朦朦朧朧，看上去是那么神秘、縹緲、莊重、美妙。
    一切就緒后，拜燈山活動就從堡門口的戲樓處開始了。坐在獨桿轎上的男童燈官，由“老王八”和“老媽子”引領(lǐng)，在圍觀人群的簇擁尤其是孩子們的蹦跳嬉鬧下，一路晃晃悠悠，熱熱鬧鬧，敲鑼打鼓來到燈山樓的供桌前。兩個民間社火中的丑角，在狹窄擁擠的路上進行著滑稽表演，把人們逗得樂不可支。獨桿轎上的男童，選的是村堡里的“全科人兒”，也叫“全福人兒”或“全乎人兒”，意即父母、配偶、子女都建在的人。隨著“拜燈山嘍！”的一聲吆喝，一行人在燈官的帶領(lǐng)下整衣列隊、焚香叩拜、敬祭火神，祈愿新的一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
    燈官一行人祭拜完畢后，戲樓上的大戲熱鬧開唱。人群一哄而散，向戲樓處涌去。月色恬靜，燈光柔美，映照出農(nóng)人最純凈最澄澈的心靈。敬神迎春的戲聲中，我默默許下美好的祝福，祝愿這一民俗活動代代相傳，祝福大地人壽年豐。
    熱鬧的祭拜活動在耳際縈繞，滄桑的鏞鑼古堡在眼前靜靜屹立。踏著歲月風(fēng)塵拂過的山石路，我從460多年的古堡走出。上蘇莊影劇坊的院子里，脫玉米粒的、碾豆子的、扇谷子的，一派忙碌的景象。滿載胡麻和玉米的兩輛馬車，正從田野一路奔來。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