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大早，老鉆起床，坐在餐桌前。早餐，老伴已經擺在桌上。加了麥片的大米稀粥，幾只紅棗在粥里飄著；盤子里放著兩個煎雞蛋，一小碟油炸花生米，一小盤涼拌藕；桌子的另一面放著煎餅，沂蒙山人離不了的主食。
“山子昨晚忙到幾點？”老鉆瞅著老伴，黑著臉問道。
“幾點？你睡了，我睡了，他幾點睡誰知道？”老伴說道，“都這樣，老李家的樹林也是天天晚上在網上，你說那網上到底有個啥？這些孩子，我看是沒救了。”
老鉆咳了兩聲，老伴不吱聲了。結婚三十多年了，老鉆的脾氣她是知道的，不知何時就翻臉。
“塌方的事，咋樣了？那個孩子咋樣了？”看老鉆的臉色平靜了些，老伴問道。
“你說小樹？不清楚，這孩子，也的確可憐，他就是為了那臺儀器，否則？”老鉆說著，擺擺手，老伴也就不再吱聲。
離開家出門前，老板叮囑老鉆：“他爹，戴上口罩，這個霧霾何時消？”
老鉆說道：“催山子起床，上班！”
“上啥班？”山子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回答母親的問話。
“職工不上班，干不出活，哪來的效益，沒效益，咋發工資？”母親接話。
“老媽，您早就奧特了。上班有啥用？我們干完了活，人家沒有錢給，這活干的憋屈。”
母親看看兒子，說道：“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子，別著急。有老媽的退休金，耽誤不了吃穿，你可得抓緊找個媳婦。”
“又來了，老媽。我說，你們最好別再操心。你兒子若沒有一份事業，找個對象有啥用？”兒子反駁。
“看看，你就這樣氣你老媽，我還能給你做一輩子飯？”母親著急道。
“哈哈哈，媽，這您就放心吧，早晚會讓您下崗的。”
2.
老鉆每天總是第一個到單位，倉庫里，鉆機整齊地配件擺放在貨架上，也刻在老鉆的心里。誰需要啥配件，他會立即讓你到那個位置取，沒有一次錯的時候。
他到單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掃大院的衛生。偌大個勘探隊大院，一個多小時的忙碌，老鉆就會把邊邊角角打掃的干干凈凈，這個時候，上班的人們才陸續到達。
“看看，老鉆已經鍛煉完了。”工友靈龍打趣道。
“你值了一夜班，咋不先回家休息？”老鉆問道。
“小樹今天出院，昨晚我睡著了。”靈龍回答。
“得花不少錢吧？看看，勘探隊效益不好，又遇上這檔子事？”老鉆自言自語。
“那有啥法？治病要緊，再說，安全無常，這個工程賺的錢，怕是都賠進去了也不夠。”
“這叫屋漏偏遇連陰雨。”靈龍接話道，“今年的形勢咋就這樣不爭氣？你說，往年咱勘探隊的那礦山，每年都有個幾千萬的收益，今年倒好，礦石難賣，還得賠著賣。”
“這是咱倆管的事？”靈龍問道。
“對對，不歸咱倆管，可工資總得有地方開？”老鉆說道。
“一年半載不開支，你能餓著？”靈龍說道。
“是有積蓄了，可總是擔心。”老鉆低聲道。
3.
劉隊長，勘探隊的人習慣了，總喜歡把當了多年的經理喊成廠長。這也難怪，勘探隊大院，就是一個大家庭，小社會。當初，為了那一天五毛錢的津貼，勘探隊必須遠離城區15公里。勘探隊隊員的家屬、孩子成了最早的“留守婦女、兒童”，他們把自己看成是沒有田地的“莊稼人”。
劉隊長一早到單位，思考著今天的資金用項。昨天，好不容易從客戶那里催回了一筆錢，今天，先得給住院的小樹用上。單位再難，也不能讓職工沒有治病的錢。
劉隊長想著，又思考當前的三件事：承攬項目、加大應收賬款回收力度，還有就是盤活資金。
年底了，上級領導要求無論如何要完成任務，這是政治責任。但在劉隊長心里，最大的政治，就是保證職工按時拿上工資。
完成指標的事情，已經下達下去，幾個頭說有難度，但還是接了下來，說想想辦法。但利潤的事情，單純依靠幾個頭看來不行。劉隊長琢磨了半天，主意打在老鉆的倉庫上，那里有近原值近百萬的配件。
這也是當初的老隊長留下的家底。老隊長退休前，給自己留下了三筆資產。一是十幾個礦權，這些年，每年轉讓一二個，隊上的日子也沒有難著。去年，劉隊長拿出一個采礦權與對方合作，建立了勘探隊第二個參股礦山，也把近幾年轉讓礦權積累的錢，都投了進去。沒成想，錢投進去了，市場就像股市，一蹶不起。
常言道，禍不單行，老隊長辛辛苦苦參股的礦山，這曾經是勘探隊的驕傲，也是勘探隊職工的飯碗，今年同樣遇到了滑鐵盧，賠著賣。劉隊長曾經專程見老隊長，談自己的決策失誤。老隊長沒有責怪，說，市場經濟，誰也沒有長前后眼。
老隊長不批評，劉隊長更難受。如今，老隊長留下的庫存，又成了為劉隊長獲得“政績”的砝碼。可是，這存貨，誰要？
正琢磨著，一陣敲門聲傳來。
“請進。”劉隊長站起來，當隊長多年，只要辦公室有人來，他總是站起來迎接。
“山子？有事？”劉隊長問道。
“劉叔，不，劉經理，我想……？”
老鉆曾經是劉隊長的師傅，山子也是劉隊長看著長大的。
“咋了，吞吞吐吐，不是山子的風格。”劉隊長笑了。自己就一個女兒，見到山子嗎，他總有一種對自己孩子的感覺。
“我想，您讓我爸退休吧。”山子瞅著劉隊長，認真地說。
“退休？這個寶貝，我可不舍得送給別人。”劉隊長直接回絕道。
“你不是為完成指標難受嗎，我可以幫您。”山子說。
“這孩子，你沒有發燒吧？收入、利潤指標能否完成，是頭兒們的事，你咋說這話？”劉隊長問道。
山子徑直走到劉隊長的電腦前，說道：“我有個資料，你看看。”
隨著山子十個指頭的輕快移動，劉隊長看到了山子的鉆機配件網店。
“哈哈，你小子，這網店開得不錯，你是想讓你老爸幫助你？”
劉隊長問道。
“錯！”山子自信地說：“我是想把咱們隊上的配件賣了，盤活資金，為隊上解難。再說，現代企業，早就推行零庫存管理了，我們需要什么配件，我可以從廠家直接進貨。”
“哈，你這個90后，讓我刮目相看了？”劉隊長在山子的肩膀拍了一下，說道，“說說自己的想法。”
4.
勘探隊背倚著大山，山前，有一片樹林，勘探隊正門不遠就是省道325。上世紀九十年代，還是勘探隊員的劉隊長在野外搞物探，小樹的父親就跟著干臨時工，每天2塊錢。這在當時，是筆不小的收入。那一年，山子先出生，而后，小樹、樹林也都出生了。山子比小樹大兩個月，小樹比樹林大半年。
山子和樹林去看小樹，小樹的母親就抹起了眼淚。
山子勸道：“嬸，您甭擔心，劉隊長已經安排，讓小樹和我們搞網店了。”
“網店？”小樹媽說道，“聽說過，可我們遠離城市，到哪里進貨？”
樹林忙插話：“嬸，網店，不是實體店，不要門面，只要通過網絡，一切都OK了。”
“能掙出工資？天天在網上倒騰？”小樹媽不解地問。
“哈哈哈，嬸，這您就放心，山子已經有經驗了，隊長已經任命山子當經理了。”樹林說。
“如此？那山子也當官了。老鉆大哥終于熬出來了。”小樹媽說。
“嬸，您就放心吧。”山子說。
小樹從小就喜歡山子，成了甩不掉的跟屁蟲。如今，又要和山子在一起，心里想高興，看看自己傷殘的左腿，就是高興不起來。
看到小樹的神態，山子勸道：“小樹，你不要傷感，咱們的活不累，也不用到處跑，適合你。再說，傷殘咋了？況且你還是工傷。我們學的課程中，有多少身殘志堅的榜樣？”
5.
老鉆一進家門，老伴就看他的臉色不對。她不敢吱聲，趕緊為老鉆燙上一小壺蘭陵酒，把筷子放好。
老鉆也不吱聲，悶悶地喝了兩口，說道：“他娘，你說，咱們咋生出個孽障？”
老伴急忙站到老鉆身旁，問道：“咋地，出啥事了？”
老鉆沉了沉，說道：“他讓我下崗了。劉隊長居然還表揚了他，你看看，你看看，在大伙面前，我的臉朝哪里放？”
老伴的手在老鉆后背上下推著，讓他消氣。
“劉隊長讓他當了經理，管什么網店，還要我把倉庫的管理權交給兒子，你說，這能不氣人。”
老伴還是不明白老鉆說的啥，這輩子，只要老鉆著急，那事情就越說越亂。
“你再理理，到底為個啥？”老伴引導著。
“為個啥？都是為了指標。劉，那小子，也為了當官，非得要完成指標不成。”他說的劉，自然是劉隊長。
“完成指標有啥錯？當官要照顧兩頭。”老伴勸道。
“我當然明白，為了兩頭。我是擔心，山子的網店開不好，竹籃打水一場空，那個時候就慘了。”老鉆忿忿地說，“我勸隊長，隊長讓我別著急。”
“原來如此，你也該領情才是，咋埋怨起隊長？電視上、廣播里不是常談馬云說比爾蓋茨，你咋說山子就不行？”
看老鉆不說話、喝悶酒，山子媽就盼著山子回來，問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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