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人家
甫一坐下，與他對峙一眼，我就覺著眼前這個家伙有心思，那眼神，太虛，太憂郁。
對于我的再次造訪，他明顯是感到了手忙腳亂。
記得去年仲夏時節，我第一次來到他家時，還問過他：
“你憑什么條件，成了扶貧對象?”
他說：“哦，我嘛，家庭困難吶。兩個小孩還小，小的在上小學，大的已上初中。我自己身體又不好，又無經濟收入，這還不夠嗎？”
“你老婆呢？”
“離家出走，多年未歸。”
“有聯系嗎？”
“沒有。”
剛才，一路走來，在山腳下時，我就遠遠地看到，在山坡上，有幾間破舊的瓦房，那山坡上的人家，就是他家。要走很長的一段彎彎曲曲的山路，沿石階一步步爬上小山坡，半晌才到。山坡上有一級級的梯田和旱地，一條小山溪潺潺而流。曲徑小溪，山里人家，置身在這崇山峻嶺青山環抱的深山溝里，若在陽春三月，那該是多么美麗的一方家園。只是，在這寒意料峭的早春，一切都是那么了無生氣。
接過他端過來的茶水，我便詢問，去年的生活狀況如何？
他說，你給的那些扶持款，一部分做了本錢，捉回兩頭小豬病養著，一部分作為小孩的讀書費用，一部分還了別人的欠妥。只是后來，我自己生病住院，沒辦法，將沒養大的豬賣了，那錢塹了住院費用。就這樣，一年收成也不好，生活還是困難。對了，聽說我老婆在市高新區一家合資廠打工，你若方便，能幫我去打聽一下找到她嗎？
聽聞此言，我心里忽然感到哭笑不得，這扶貧扶的，什么啦，我還得幫他去找回那下落不明的老婆？不過，他家的情況，也曾聽村干部說起過，但沒想到這么糟糕。
想想，我還是開導他，有些事情，急不來。這樣吧，我這里為你帶來幾本書，是關于種植飼養方面的書，你先看著，特別是那些種植菌類的書，要認真看。我看你家房前屋后空地蠻多，適合搭棚搞種養。
另外，我到時會介紹我的一位朋友過來，他是這方面的行家，而且銷路方面他會幫你想辦法……
“喂—，打住打住”，他忙不迭地打斷了我的說話。
“聽我講兩句，好嗎？”他問。我說“可以”。
“那好。首先，我非常感激你來扶貧，給我扶貧款，還給我帶來那些書，還想辦法讓我盡快脫貧。你我非親非故，你做到這個份上，實屬難得，非常感謝！但是，你替我想過沒有，假若憑我一已之力，去做那么多的事情，可能嗎？我除了經濟困難，還缺什么，缺勞力呀！還有，又假如，我發達了，家財萬貫了，可我老婆都不愿意跟我在一起，那又有什么意思？嗯—”
他越說越激動，還一把鼻涕一把淚水的唏噓起來。哎，這是什么男人！我實在沒轍，也不想再跟他瞎聊下去，忙說：
“這樣吧，你老婆那里，我盡量去打聽打聽。只是你也要按我說的去做才行。俗語講，幸福不會從天降，好食懶做一世窮。你不落力不食苦，不想辦法去創業，怎么會有好日子過呢？我看你也是身強力壯有點頭腦的人，成天抱著雙手等政府來接濟也不是辦法。”
說罷，放下一筆錢給他，便走了。
一晃，到了冬天。
春節前，他托村干部給我帶來一只大番鴨，說是感謝我的幫助。
村干部說，他家生活大改善了。要不是你逼著他去學那些種菌的知識，還有你那朋友幫他，他的生活那有這么快就好起來？還有，他家的山坡地上到處都種上了桃樹李樹。春天，果樹開花時，滿山坡的花開得才好看哩，他說，叫你有空過來呢。他還問，他老婆那，你幫他找到沒有？
我說，找到了，就是不肯回去。她跟了個有錢人，像貴婦人一樣生活。還說，她可不想在窮山溝里受苦一世。除非她去做乞丐，否則，免談。要不，叫他自己去找一下她吧，這是她的地址電話。
后來，扶貧任務完成，我就再也沒有跟他聯系過。
多年以后，在市區農技師人才招聘交流現場會上，我偶然遇到了他，帶著他的兒子，說是來招聘農藝師的。喲，你兒子都長大了。他說，是呀是呀，叫他長長見識，以后好接班呀。滿臉的自豪感，溢于言表。
然后，他說：
“等會還要去連平監獄接人咧。”
“誰？”
“我老婆呀！”
“怎么回事嘛。”
“聽說前幾年那老板走了，那廠也垮了，她呢，涉嫌詐騙，關進去了，今天刑滿出獄，要去接她回家，好好地過生活。”
也許，到了明年春暖花開時，我該去他家看看，看看那山坡上的人家，還有那滿山滿坡的桃紅李白……
（2015.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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