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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新房，這在故鄉晉南農村是習以為常的事。這是我最困惑的地方，為何父輩辛苦一輩子就是留給子女一院的房子，而自己卻省吃儉用，衣著樸素。他們絲毫不為自己考慮，甚至用自己的健康換取一排房子的建起。毫不夸張地說，父輩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是他們的職責所在，是他們應當履行的義務。

我的父親就是這樣的！

在我讀大學的時候，父親就著手修建房子，也許是為我大學畢業后成家立業用吧。當然他們原來修建的房子也破爛不堪了，在夏季多雨的時候，已經有些漏雨了。

于是，他們開始像村里人一樣種果樹，賣蘋果；栽果苗，賣果苗；開磚窯，賣磚瓦；種西瓜、賣西瓜；種白菜，賣白菜……只要能掙錢的，他們都干。夜以繼日，不知辛苦。我在放假的時候曾勸過他們，只要全家身體健康就行了，住的房子一般也就可以了?？煽吹饺諠u消瘦的身體，看到他們忍受著疼痛，靠止痛片度日，心里一陣的酸楚。就在一個冬日早晨，父母去榮河鎮趕集賣白菜，由于牲口的狂奔，父親從車上摔了下來，并摔斷了幾根肋骨，臥床了很久的時間。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是在家里的房子建成以后才知道的。

修房前要先把家里的院子墊平，由于我離家的原因，父母把留給我的老院調到他們院宅基的東邊：一個原來是娘娘廟的地方，當我記事起就沒有見過娘娘廟，只是空留了四分地。并且這個院基比父母住的院基低了一米多。于是他們從村外的崖邊拉土回來，開始墊院基，我曾在一個暑假回來，幫助他們干了幾天活。卻由于自己吃不消這樣的苦，就提前返回了學校。留給他們的是，沒日沒夜的拉土碾壓。也不知他們辛苦了多久，才放倒了東墻，把兩個院落合二為一。

他們繼續堅持不懈的努力掙錢，除去供我們讀書的費用，就攢起來準備修建新房。他們所有的付出就是為了我們子女的幸福，甚至他們最大的欣慰就是看到我們早早成家。也許，故鄉的父輩就是沒有為自己活著，他們是為兒女活著。父輩的基因里就沒有閑下來的舒適生活，有的永遠是下苦受累。但我還是懷疑，我身上流著他們的血，卻追求舒適恬淡的生活，沒有父輩們的長遠打算。

在我接下來的一個假期回家的時候，一排南房修建了起來。那需要花費他們多久的勞累，和沒日沒夜的勞作，為了這些房子，他們省吃儉用。我看到桌子上的飯菜，最主要的是咸菜和油潑辣子，其余就是地里有的南瓜和白菜。一年來，他們很少不吃肉，只是在我春節回家過年，才割上易兩斤肉，算是他們對我們子女一年的交代。妹妹和弟弟也輟學了，我不記起是在家里建房的前面還是后面，總之他們的輟學與建房有著相當大的關系。他們考慮的是家里的大兒子要成家了，但他們沒有考慮到我根本不會回家的。妹妹和弟弟的輟學，當然與我有著很大的關系，因為我在上學，只有犧牲他們的夢想。這是我多年來覺得虧欠他們的。可在父輩的口中，只有一個接一個來。他們還小，以后再說。這以后，我在成都成了家，奔波在祖國的大江南北，幾乎很少回家。父母嫁了妹妹，又為弟弟娶了媳婦。父母就是這樣勞累、生病，簡單的治療，然后又繼續勞作。

也許，父親的過早離世也與蓋房有著很大關系。只是父親很少去醫院，沒有經常關注自己的身體罷了。發現嚴重的時候已經是在2012年的年底，他們來到了我這里。我陪父親去了多家醫院，醫生多用婉轉的言語搪塞我。我甚至懷疑父親小題大做，并沒有多大的事，不值得擔心。但可以肯定，父親說痛，來到我這里病還是嚴重的，因為父親不麻煩我，耽誤我的工作。我和他繼續奔波在醫院，也終于接受他病情嚴重的事實，開始住院治療。在來年的四月最后幾天，父親強烈要求回他一輩子勞作的黃土地。七月，我從拉薩直接回到了家，因為父親已經昏迷幾天，即將與我們告別。我回到家，已經沒有意識的父親緊緊握著我的手，似乎他在向我交代什么。似乎在向我說，擔起這個家的重任。也許是在說，家里的北房還沒有蓋，有能力就把它蓋起吧！第三天父親就撒手人寰，僅僅56歲。我多么的不舍，可又能怎樣。父親啊，您留給一個放蕩不羈的兒子是多么大的愧疚。靈堂就設在您修建南房的正廳，我們跪在靈堂守著父親和棺材。外面月明星稀，萬籟寂靜，似乎整個村莊都因為您的離去而終止了呼吸。我能說些什么呢，您不管不顧離開塵世，丟下我們這些晚輩們，到另外的一個世界去尋找清凈去了。您不擔心我們揮霍您創造的財富，賣掉您辛苦蓋的房子，好在您在天上看著我們，我們說什么也不干造次。

盡管我們聲嘶力竭地哭喊著您，您依然義無反顧地離我們遠去，留下我們無盡的思念，還有您親手修建的房子，以及您長眠周圍的15畝果樹地。

我想父親的病在我讀書和蓋房的時候，就已見端倪了，只是我們沒有注意到，父親自己沒有透露罷了。他作為一個農民、一個父親，就特別急需把他認為一個農民父親應該在人世的所盡之責，毫無遺憾地盡力完成和了愿。也許，他作為一個家鄉農民的信念，就是為自己的孩子而活著。自從有了孩子，一切的勞作，一切的追求，都是為他們的未來而活著。他生活的很簡單，簡單的無法形容，柴米油鹽的瑣碎小事，以及耕田種地，直到蓋房修廈。他一直就圍繞著這些事奔走，而且不辭辛苦。這就是父親，永遠是為子女而活著。也許他早就意識到疾病的威脅，所以迫不及待的蓋房，以盡到自己作為父親的職責。更是因為疾病，他蓋房的思想極為強烈，因為他有強烈的預感。那就是做完的許多事情中，最為迫切的是孩子們的婚事。

完成孩子的婚事，前提條件就是在蓋房完成的基礎上。因為在家鄉，哪一家有好的房子，哪一家孩子是具備理想婚姻的基礎。新房是一個農民家庭富足的標志和象征，是別人女方家選擇嫁入的最重要條件。就拿我們村莊來說，單身漢均是家庭貧困的家庭或是身體有殘疾的情況。還可以這樣說，房子也是一個家庭社會地位的象征，決定這個家庭在村上乃至周邊村莊的尊嚴。疾病纏身的父親當然意識到這一點，把他一生的精力和心思，都集中在為我們留下幾間房屋上。所以，這幾間南房，飽含著父親一生的希望，凝聚了父親所有心血，成為他人生的終極目標。但也毫不隱瞞地說，新房就是他們的面子和榮耀，他希望得到鄰居的夸贊，他也毫不介意接受人們的贊賞和表揚，甚至帶著炫耀的成份。

每每站在父親修建的房前，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就是眼前，父親栽種的兩株桐樹，我一人已經環抱不住了，也是他留給我們的念想。我想他是希望枝葉繁茂的梧桐樹為自己的孩子招來“鳳凰”，他時刻在為我們著想！

再過幾天，就是父親的三周年祭，我不由自主想起了您，想起了您為我們蓋的房子，想起您辛苦勞作的身影，想起您離開時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還緊抓著我的手，像是不放心的千般叮囑。無論如何，房子是您留給我們的財富，不僅是在物質層面上的，而且是精神層面上的，讓我彌足珍貴。

                                                                                  2016年7月6日夜于成都家中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