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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湘帶著工作組氣哼哼地回到村委會。

“太不講理了！”將一摞文件往辦公桌一扔，黃湘便自顧自地生起悶氣來。也難怪，住村已經三天了，別說征地工作有進展，就連一次村民代表大會都開不成。村委盛懷和主任用高音喇叭催促了好幾次，還是不見有人來開會。每次廣播完畢，盛主任都向黃湘攤攤手，擺擺頭。“要是我一個人簽名算數，征地協議我簽算了，”盛主任很無奈的樣子，“但是上面有要求，必須三分之二以上村民或村民代表同意才行。我也沒法子啊！”

黃湘只好先通過廣播宣講征地政策和修路的意義，然后工作組或是集中，或是分散，挨家挨戶做工作。看到工作組，村民能躲就躲，實在躲不開就裝聾作啞，不是搖頭擺手，就是你講東他扯西。要是碰上能說會道的，便拉開駕勢跟你抬桿子。說什么給三百萬一畝就馬上簽字，十二萬？沒門！說什么美國一條高速公路由于土地征不下，三十多年都沒修通；說什么德國皇帝威廉一世強拆人家紅磨坊，法院照樣判他敗訴并給人重建。你跟他說這是修路，是公共利益，十二萬一畝算高了。他說修路又如何？沒有路那些樓盤的地會值五六百萬？十幾萬征收，轉手就五六百萬賣出，這不是擺明在搶嗎？你說修路好呀，的確方便你們出入。他說沒修路我們走在路中間；修了路，你們走中間，我們沒車的走路邊！好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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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湘生氣還不全為村民。西城快線修到盛屋村便像被攔腰砍斷的長龍，兩頭都通了，就這中間由于土地征不下，一直在折騰。分管這方面工作的副市長嚴明多次率隊到現場辦公，也解決不了。一次，一村民上來就將嚴明的草帽給摘了，還笑嘻嘻地說：“市長也不見得多漂亮嘛！”現場沒法解決，嚴副市長只好召集交通、法制、公安、財政、國土、信訪、維穩等部門和濱城區政府緊急開會。會議討論熱烈，莫衷一是。交通局主張強征強拆，建議對挑頭鬧事的群眾由公安局抓捕。公安局說上頭有令，公安不能參與強征強拆等行動，只有發生斗毆、傷人等事件才能介入。信訪、維穩等部門說，中央三令五申維護群眾合法權益，群眾工作還是從思想入手為好。法制局也強調程序合法。區政府提出由國土局依據征地批文向法院起訴，如果農民不按判決交出土地，則申請法院強制執行。國土局則說征地報批與征地實施是兩回事，國土局負責報批，所在地政府負責實施，國土局沒錢缺人手，如何實施？再說，等法院一審二審判下來，何時才能申請執行？說到錢，財政局出聲了。要三百萬一畝當然不可能，但能否提到三十萬呢？區政府和國土局馬上反對，這萬萬使不得，這樣一來，那些已經十二萬征下的不起來造反才怪哩！而且，開了這個頭，往后政府就別想征地了！嚴副市長由始至終都緊盯著每一個發言者，雙眼突出就像車頭燈。隨著正反意見的此起彼伏，嚴副市長不斷地變換著遠光和近光。

“都別說了！”嚴副市長最后說，“群眾合法權益要維護，西城快線今年國慶節也必須通車！市里組成工作組，組長就由市交通建設指揮部辦公室主任擔任，成員除指揮部辦公室全體人員外，盛屋村在市直機關的公職人員全都參加。工作組住到村里去，什么時候把地拿下來，什么時候回原單位上班。市府督辦室負責督辦。散會！”

黃湘是指揮部辦公室主任，組長這一美差自然非他莫屬。辦公室六人，加上盛屋籍六名公職人員，一支十二人的工作隊很快便組建起來。既然領導有言在先，想通了得下去，想不通也得下去。官大半級都壓死人，何況官大兩級？可是，你副市長都做不通的工作，叫一個科級干部怎么做？黃湘還真一萬個想不通！可是，想不通又能怎樣？還不是叫盛為偉給大家做一個簡單的輔導、講講有關征地的法律政策，然后便近乎悲壯地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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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為偉是盛屋村的，在市國土局工作，大家對他期望很高。盛為偉也很積極，除講解征地政策和工作程序外，還給大家介紹盛屋村有關情況。

“盛屋村其實太需要修路了！”盛為偉對大家說。他說有一年做年例，由于親朋多，進村的路又窄，有兩輛車互不相讓，雙方便打了起來。進村后才發現，原來是同一家的親戚！雖然主人以“不打不相識”為雙方開解，但是那種尷尬大家可想而知。

可就在進村前一天，盛為偉跟組長請了假，說有急事要遲兩天才能回去。黃湘雖然不高興，但一時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三天過去了，盛為偉還不回來，大家難免有看法。特別是幾次碰釘子后，很多人更是滿腹牢騷。“我看他是在逃避，他哪敢回來？”有人說。“他村這些人那么熟政策，會不會是他教的？”還有人對盛為偉懷疑起來。“也不能這么說我們同志，”黃湘打住大家的話，“你看人家給我們上課多認真。再說，逃避得了嗎？土地征不下，遲早要回來跟我們一起喂蚊子！”黃湘說完便“啪”的一聲，打扁了左臂上的一只蚊子。

4

第四天傍晚，白忙了一天的黃湘正垂頭喪氣地往回走。快到村委會時，眼睛突然一亮，啊，盛為偉回來了！

“我們是沒招了，”黃湘就像看到了救星，“就看你的啦！”

“看我？黃主任說笑吧！”盛為偉既不讓大伙失望，也沒給大伙希望，“明天再看看吧！”他是本村人，村委會就不住了，跟大伙道個別便回父母家去了。

晚上，盛為偉的父親搬張凳子坐到兒子身邊，低聲說：“三叔叫我問一下，前兩天有人在南邊村測量，是怎么回事。西城快線不會改道吧？”說到后面時，父親把聲音壓得更低，嘴巴快湊到盛為偉耳邊了。三叔就是村委主任盛懷和。

“我怎么知道？”盛為偉沒有回答父親的問題，“改不改道叫他問市長去！”“不過，好像也不是非得經咱們村過不可哦！”盛為偉好像突然想起的樣子。

“你是國土局的，問一下錯了嗎？”父親受不了兒子的冷漠，“再說，這個村沒你份啊？學人家做什么阿斗！”

“我都不能回去上班了，還阿斗！”盛為偉作憋屈狀。

“別手指勾出不勾進！”父親邊說邊站起來，嘟嘟噥噥地往外走。

第二天盛為偉故意遲遲才到村委會。“你看你看，簽啦！”黃湘看到盛為偉便高興地說，手里還不停地揚著已有三分之二村民代表簽字的《征地協議書》。“恭喜，恭喜啊！”盛為偉連連向黃湘拱手，“黃主任可以回朝復命了！”“哎呀！你看，你一回來協議就簽了！”黃湘雖然不解，但是真心佩服，“都是你帶回的好運啊！”“哪里哪里，都是黃主任會干事、善作為啊！”盛為偉謙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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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節那天，沿途大小村莊拉橫幅，掛氣球，老少歡騰，慶祝西城快線全線通車。盛屋村更是東家迎親戚，西家接朋友，比做年例還熱鬧。

為嘉獎功臣，嚴副市長為黃湘請了三等功。除盛為偉外，工作組其他人員也得到通報表彰。看到盛為偉榜上無名，一位同事很是不平。盛為偉拍拍同事肩膀說：“路已修通，其它還重要嗎？”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