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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紅書包是姥姥用做棉被剩下的被面縫制的，紅色的牡丹花開的嬌艷欲滴，墨綠色的葉子襯托在牡丹花周圍像極了20歲的母親的臉，干瘦的母親身材因營養(yǎng)不良臉色呈墨綠色，那年生產(chǎn)隊里開始利用夜間設掃盲“識字班”，所以母親第一次要認字了，興奮的整晚摟著紅書包左看右看，全然不會因為連續(xù)下了7天7夜的大雨阻礙去“上學”的興奮。那一晚母親永遠不會忘記，1974年7月16日凌晨排天倒海般的轟鳴聲音由遠及近，牛羊哀吼，人喊馬嘶，天上電閃雷鳴，巡夜的姥爺從濰河大堤邊跑邊喊：“發(fā)大水了，大壩塌了！”。姥爺、姥姥、舅舅、母親剛跑到村口洪水就鋪天蓋地以鯨吞一切的氣勢被吞噬了。

生長在濰河邊的男女老幼多識水性，母親在第一波洪水大浪襲來的時候深憋著一口氣，一個猛子潛在水下，還是被洪水攜裹的樹木、門板等打的頭破血流，頭上鉆心的痛，但求生的本能讓她奮力掙扎浮出水面，天上暴雨肆虐，狂風卷起來的浪一波又一波將僥幸逃生的人畜生靈又一次次淹沒，整個世界已沒有任何呼喊的聲音，只有地獄天使駕駛著閃電巡行在水面上，死亡在無邊無跡的的黑夜來臨。母親醒來的時候只覺的陽光刺的眼睛痛，燦爛的陽光透過樹葉穿過帳篷的窗口照在母親身體上，窗口邊一個個紅五角星帽子整齊的掛在一起，姥爺、姥姥、舅舅圍在母親身邊一臉驚喜的模樣。后來聽姥姥說，洪水來的時候姥爺緊緊抱著一個門板，讓姥姥一只手攥緊姥爺?shù)难鼛В粋€只拉著舅舅，舅舅再拉母親的時候洪水已淹沒了所有一切。再尋找到母親的時候就是在人民解放軍的救助帳篷里。父親的戰(zhàn)友說，和父親一起劃皮艇救助洪水里的人時，狂風大浪將皮艇掀翻多次，人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無異于螳臂當車，最危險的莫過于湍急水流夾雜的木棒和漩渦，好幾個戰(zhàn)友在這次任務也因此犧牲。父親的皮艇在洪水中順流而下，天已微亮，一抹鮮紅在混濁的洪水中若隱若現(xiàn)，母親的紅書包在泥沙中浮浮沉沉，母親嗆水已昏迷，父親從皮艇上一躍而起，跳入水中，順著水流游向母親。很多年以后，想想父親的這奮不顧身的壯舉，成全了父親和母親，那一年父親已經(jīng)30歲了。“報你一世天涯，一生為你一人”。母親嫁給父親時的嫁妝就是姥姥做的大紅牡丹書包，也是姥爺家大洪水后唯一的財產(chǎn)。母親在后來的日子里與父親歷盡艱辛，嘗盡苦難，始終相依相伴，無怨無悔。母親雖然不識字，但莊稼地里的農(nóng)活樣樣精通，全是母親勞作，父親每天下班后盡然品嘗著母親做的可口飯菜。

母親的紅書包沒有裝過一天書，卻裝下了她和父親一生的承載和生命。我的記憶中，母親的紅書包裝的是田野的瓜果，剛煮熟的雞蛋，趕集買回的蛋糕和高粱怡，裝過父親用木頭給我刻的手槍，母親的紅書包在姐姐的記憶里有，她的小發(fā)夾，栓頭發(fā)的紅絲繩，她積攢的五顏六色的糖紙，我們姐倆新年的衣裳等等。每當父母外出回家時我們姐倆第一個就是翻看母親的紅書包，每次都是翻出我們姐倆的驚喜。在我們的眼睛里，母親的紅書包就是阿拉丁神燈，想要什么就能尋到什么，母親的紅書包就是盼望，我們姐倆就是在這個盼望中一天一天長大。我現(xiàn)在還記得，母親的紅書包就掛在老屋大炕上方進屋就看到的地方，和我們姐倆的獎狀并排在一起。

在父親65歲的時候，父親在第6次腦梗后終于引發(fā)嚴重病情，醒來后記憶全失，話語能力如同幼兒。在父親住院的3個月時間里，母親一步也沒有離開過父親，我和姐姐替換她陪床，她也沒有舍得離開父親。在父親打點滴的時候更是緊張的不行，一會看看針，一會摸摸父親的額頭，一會倒倒水，自已試到水溫不燙嘴才用湯匙喂給父親，父親躺病床上煩燥了，母親一遍遍扶著父親翻身，用溫水擦試身體，看得我和姐姐直汗顏。在醫(yī)院最后的日子里，父親茫然的眼神里充滿焦急與期待，母親緊緊攥著父親的手，父親“呀呀啊啊”的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母親和姐姐只是點頭應著，眼淚如雨。主治大夫在醫(yī)院走廊上對我說準備一下吧，我才知道天要塌下來了，我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淚水噴薄而出，哆哆嗦嗦手就是撥不出女兒的號碼，人在最痛苦的時候大腦短路了忘記了女兒在上課。母親讓我回家從衣櫥里找到那個紅書包帶來，當我再次看到久違的紅書包時眼淚再次滾落，這個紅書包見證了父親母親的愛情，見證了我們姐倆的出生、成長、結(jié)婚、生子，見證了父母親的生活酸甜苦辣，今天又將要見證生死離別，現(xiàn)在的紅書包上的大牡丹已沒有鮮紅的色彩，歲月磨凈了流光溢彩，皺皺折折像父母親飽經(jīng)苦難的臉。里面裝有父親的退伍證、榮譽證書，母親的身份證和存單等。回到病房母親正在給父親用毛巾擦臉，我把紅書包遞給母親，母親拿出里面的東西，這也是父母親一生珍藏全部的家當，父親眼睛一亮，顫抖的手拿起退伍證，雙手舉在臉前，竟然老淚縱橫，歪斜的嘴抽啜起來，父親開始有思維意識，回憶起往事，這退伍證是父親愛情的救命稻草，為了母親他由軍官降級普通士兵退伍。最后拿起母親的紅書包捂在臉上“嗚嗚”哭出聲音來，我和姐姐強忍住淚水，走出病房，母親輕輕撫摸著父親的背。那天以后父親奇跡的下路行走了，除了語言表達不好，生活竟完全自理了。過后母親說，那紅書包是她的法器，能使父親起死回生。

那年母親獲救醒來看見姥爺、姥姥、舅舅都在，便問我怎么被救的，姥爺說是解放軍救了我們，母親便要起來說我要感謝解放軍同志去，帳篷里一個解放軍說：“救你的同志剛把你推上皮艇，就被洪水卷走，在下游打澇上來時已經(jīng)犧牲了”。母親頓時嚎啕大哭，起身跑出帳篷向解放軍指引的地方跑去。父親那時經(jīng)過搶救被確定已無生命跡象，平躺在擔架上，連隊已上報團抗洪搶險指揮部。母親悲從中來，伏在父親身上一陣嚎哭，捶胸頓足，姥爺也是無限感慨，這是一命換一命呀，救命恩人啊這苦命的孩子啊，也在一邊掉淚。不知道過完了多久，有兩名解放軍來抬擔架時，母親還是伏在父親身上哭天搶地的嚎啕，母親被姥姥、舅舅扶起，看到恩人要被抬走，忽然把紅書包從身上摘下來，讓姥爺和舅舅扶起父親為他挎上，就在母親給父親挎上紅書包的剎那，父親吐出一口黃水，開始咳嗽起來，父親活過來了。

每個人都有愛的權利，國王與貧民，王子與公主，老兵與村姑，都可能有至死不渝的愛情，但時光往往磨平了美麗的容顏，生活的瑣碎又常常敗給了夢想和浪漫，人心會變，堅石會爛，愛情不是永恒不變，見多了背叛與別離，倒是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自古卻非常少。母親的第二次生命是父親英雄救美的壯舉所賜予，也俘獲了母親的心。父親與母親一會天堂，一會地獄，感情瞬即得到升華，報你一世天涯，一生為一人。“我愿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只求他從橋上走過！”每一天的日子，我們何償不是在父親母親化作的石橋上，平安渡過生命的河，躲避著兇險的急流。哪一個父母又不是為自己的兒女流盡最后一滴血淚，堅定不移而生生不息。母親的紅書包是我渡過生命大河的船漿，是我們家的生命之根。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