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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程樊村，我想留下自己的一點(diǎn)東西，即便是一堵即將倒塌的墻，或是鄰居家房頂一劈瓦。哪怕是自家院中一個雞窩，抑或是栽種的一棵樹，那也足以證明我是這個村莊的一個村民，可什么也沒有。雖然定居在程樊村，可村里生活的時間有限，八年時間幾乎全在鎮(zhèn)子上讀書，僅僅是在暑假或寒假在村上呆一段時間，即便如此，還要抽一段時間到猗氏或運(yùn)城當(dāng)泥瓦工掙錢。在村上，就在自家的地里院子里干活，再者就是在本家?guī)蛶兔Γ只蚴墙o村上同學(xué)家?guī)兔Α．?dāng)然，我幼小的身軀承擔(dān)不了重活。想想，自家地里和院里并沒有留下自己勞動的痕跡，本家?guī)兔σ彩腔閱始奕⒌膭趧樱圹E隨著事情的結(jié)束也早就消失了，還只有志宏和紅斌家修房時參與多些。當(dāng)年我還在高中的時候志宏家劃了院基，從夯墻到修建房子我都參加了。但是前些年，志宏已經(jīng)重新修了新房，原來的院墻和房屋變成了小洋樓，我找不到一點(diǎn)我工作的痕跡。宏斌家的房子還在，但我不知道那塊磚是我?guī)兔f給工匠的。一句話，我在程樊村找不到一絲工作的痕跡。

一個人，對于一個村莊的影響是很大的。他不比一顆小草那樣無關(guān)輕重，隨意生長在墻角路邊。村莊一個幼小生命的降臨，全村人都知道。雖然有些人和有些家庭對此漠不關(guān)心，但他們明白這個村又增加了一位村民，他將分享空氣和水，以及地里產(chǎn)出的莊稼。再譬如，一位村中老人的離世，大家還是為他傷心一會，偶然想起他生前的一些事。我來到程樊村，即使大家不認(rèn)識我，也沒有和我說過話，但他們認(rèn)可了我這個村民，也從別人的口中知道村中有我這個人。

作為一個村民，就應(yīng)該有自己拿的出來在村民面前可以值得驕傲的事情。即便自己燒制的一塊磚，擺在眾人的面前也算是。可我什么也沒留下，就如同一陣風(fēng)，從村西進(jìn)來，又從村東出去，鳥無聲息，不留一絲痕跡。也許只有幾粒黃土是經(jīng)過我的腳壓碎的，但大家看不到，還是我的悲哀。

我在迅速發(fā)展的世界里四處謀生。但我擔(dān)心這個村莊會變得面目全非，那將失去我心中的那份神圣。在我生活的四周，每當(dāng)一個舊房屋被拆毀，一棟新樓拔地而起，我感到莫名的惆悵，我同時擔(dān)心起程樊村。雖然新生事物的出現(xiàn)是歡欣鼓舞的事情，但我害怕村莊變得我不認(rèn)識了。好在，街巷的整體布局沒有變化，只是每一家的房屋都變成了磚瓦房，甚至小洋樓。我心中的那段黃河引水渠還在，村口的那排歪斜的黃土墻還在，大隊(duì)部的那排舊房子還存在，村中的那口池塘還在。

但遺憾的地方還是不少，村東東西的池塘不存在了。村西的池塘已經(jīng)被填平，上面還堆放了一些垃圾。村東的池塘也被填平，變成一片果樹園。如果繼續(xù)這樣，我兒時的記憶得不到安置，程樊村將在我的心中模糊了。我將在不久的年月離去，帶走這個村莊的全部記憶。以后的一千年一萬年，將找不到它。

我現(xiàn)在主要擔(dān)心的程樊村正在漸漸老去，人口在減少，房屋在閑置。尤其不能回避的就是，走在程樊村街巷的人幾乎全是老人，或者是他們帶著自己的孫子。那些新修的房子誰來住，誰來守護(hù)這片土地。當(dāng)這些孩子長大后，他們會和他們的父母一樣毅然決然地離開這個村莊，不再理會這個孤獨(dú)的村莊。

我深刻理解一個村莊存在的價值，它不僅是為活著的人也為離世的人。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依賴村莊的土地繁衍生息，死去的人將有自己一小塊土地安身。就是離開村莊在外面漂泊的人，也還是留住了念想。

人淹沒在人的歡樂和悲苦中，無論生與死。一個人的落地會驚動全村的人，一些人也陪伴著笑幾下，送點(diǎn)紅綢段子，送一些雞蛋。一個人死了大家會幫襯著哭兩聲，送些紙錢，然后送到村外的地里，填幾锨土。生與死每個人都會遇到，在村子里那是一個神圣的時刻，禮節(jié)性往來當(dāng)然是必須的了。我死的時候你幫忙在墳上填了幾锨土，你死了我們的子孫也會幫你抬抬棺木，送你到長久住所。或者你出生的時候我去道賀了，我去世的時候你要來奔喪，哭上幾聲。這些都是這個村莊約定俗成的，人們之間的關(guān)系簡單而親密。不同姓氏的，融洽地生活在一片土地上。

而現(xiàn)在，大家爭先恐后的離開，喪失的將是這個村莊的靈魂！

在時間的長河中，我們僅僅在這個村莊呆一小段時間，即使一輩子生活在村莊里。但這一小段時光，卻照耀這一個人的一生，烙在內(nèi)心深處，使我們不能忘記。我相信，在一個人臨死的時候，他希望把自己葬身于自己心中的那個村莊旁邊，落葉歸根。

這個村莊那幾粒被我碾壓的塵土，即使再被人漠不關(guān)心，但我要留住我經(jīng)過的痕跡。我在這個村莊里走動著，希望他們能想起還有一個曾經(jīng)在村莊生活過的我。哪怕他們記住我所有的缺點(diǎn)和不足，哪怕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件事，記起我在張三的地里偷過一個瓜或在李四家的果樹上摘過一個蘋果，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我走在村莊外的地里，會遇到多年前去世一個親人的墳?zāi)梗瑝灠〉囊呀?jīng)讓我辨識不出它還是一座墳?zāi)梗贡畾埰撇豢埃晁疀_凈了上面的字跡。想想，會掉幾滴眼淚，幫他掃墓，換一個新的墓碑。

我被風(fēng)吹到了空中，下面就是我生活的村莊。有忙碌的村民、有匆忙走過的牲口，瞬間變成一片荒蕪的土地，殘?jiān)珨啾诘拇迩f，一片黑暗。一聲大叫，原來是一場驚悚的夢。難道這樣的夢境就是這個村莊的將來嗎？還好，一場場的狂風(fēng)沒有把我刮離這個村莊的上空，只是我變成懸浮在村莊上空的一粒塵土。

記住了這個村莊，我欣喜若狂。看來我沒有忘記這個村莊，同時這個村莊也容許我的歸來。

太陽出來了，風(fēng)停了，我一粒塵埃落定。

                                                                                       2016年11月17日于成都家中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