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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只風箏在外面世界漂泊數年后，我最終回到家鄉的縣城工作。在街上和女孩相遇，相戀，瓜熟蒂落，到了結婚的喜慶日子。父親從鄉下來到縣城，掏出三千元錢說，咱就這家境，就簡單辦個婚禮吧，只是委屈了人家閨女。另外你奶奶先前給你留下點禮物，我也順便帶來了。你娘前幾天還夢到你奶奶呢，你奶奶笑瞇瞇的一再叮囑說，要把東西一定給你送來，看到你結婚，也算了卻心愿了。

 父親的眼角有點紅，扭過頭去用樹皮一樣粗糙的手擦拭一下眼睛。用顫抖的手從包裹中取出花布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說你打開看看吧。奶奶留給我的，那是什么呢？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是鈔票，是戒指，這不可能!奶奶那年代的人供養一家人吃穿都不容易，哪有閑余的錢啊！我輕輕地打開布包，里面是紅紅的紙，打開看是奶奶的剪紙，是紅雙喜，是年年有余，是喜結連理，是鴛鴦戲水，是喜得貴子，是喜上眉梢......有庭院用的，有客廳用的，有臥室用的，有迎親用的……厚厚的一沓子，足夠結婚用的。那一刻，我頓時淚如泉涌，淚光之中，仿佛看到奶奶裹著小腳，盤著花白的頭發，左手拿紅紙，右手拿剪子，瞇著眼睛，聚精會神的剪著，魔術般剪出一件件神奇的作品來，一件一件，在眼前鋪展開來……

 記憶中的奶奶是身著黑衣黑褲，裹著小腳，頭發盤得很整齊的瘦弱女人，見人一副笑呵呵的，從來就沒憂愁的樣子。一天到晚她忙這忙那，洗衣做飯，喂雞喂豬。閑暇的時候，給我們小孩子們講些狼和鬼的故事，聽得我們津津有味，雖很害怕但還是想聽，以至于不敢去水塘、爬山坡上獨自玩耍，唯恐被狼或者是水鬼拉走了。夜晚在路上走時，還不時東張西望，害怕有狼或者鬼在后面尾隨，嚇得心里“撲騰撲騰”的。最令人佩服的，還是奶奶的剪紙啦。只見明光錚亮的剪子在她手中上下翻飛，紅紙碎屑紛紛落地，一件件精美圖案的剪紙作品神奇地呈現在眼前。奶奶但凡能看到能想到的東西，她都能剪出來。且不說剪的十二生肖惟妙惟肖，也不說剪得花朵含苞待放，單是《西游記》中的人物就讓我們愛不釋手：唐三藏坐在馬上目光篤定，孫悟空手持金箍棒騰云駕霧前面探路，豬八戒憨態可掬手拉馬韁繩，后面的沙和尚肩挑行李滿頭大汗緊緊相隨，給我留下永遠的記憶。以至于每到節日，奶奶后面總是跟著一群小孩子，這個嚷嚷奶奶你給我剪個生肖馬吧，那個再叫奶奶你給我剪個可愛的豬吧，這個說奶奶你給剪個舞動的龍吧，那個又在叫奶奶你給我剪個溫順可愛的兔子吧......小孩子的叫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奶奶口里應著手里不停地剪著。拿到剪紙的小朋友興高采烈，高高興興的回家去了，貼在屋里合適的位置，左看右看個不夠，心里比吃蜜還甜。沒拿到剪紙的小朋友有的甚至大哭起來，叫嚷著奶奶偏心，不先給他剪，直到最后拿到剪紙才破涕為笑，心滿意足地回家去了。

 奶奶是個熱心腸的人。那時候商品還不是很豐富，在婚慶方面的用品更是沒有見賣的。誰家的娃兒結婚了，就要把屋里屋外貼些剪紙作品，營造些喜慶氣氛。奶奶是方圓村莊出名的老剪紙人，手藝好，待人實誠，有喜事的人家都愛請奶奶去幫忙。奶奶對別人的請求有求必應，從不掃人的興，說人一輩子會有幾次喜事啊，能幫人處就幫人啊。就欣然前往，按照人家要求去剪出心儀的的圖案，把洞房和屋里屋外裝扮一新。最后，還主動幫人家洗刷碗筷，擺放桌子，擇菜淘米等，讓人家很是感動。臨走之時，用紅紙包些糖果或者點心作為利市讓奶奶帶走。奶奶舍不得吃，回到家，就給我們幾個姊妹吃。以至后來，我傻傻地想，要是奶奶每天都給人家剪紙該有多好，那天天不就有好吃的糖果和點心嗎！

 奶奶也是個開放的人，村里有愿意學剪紙的人，她總是手把手耐心的教，如何構思，如何折紙，如何下剪刀，一招一式都教得仔細認真，村里還真培養出幾個像模像樣的徒弟。小時候，我也愛跟著奶奶學上幾手，在小伙伴中找機會賣弄一下，給他們一個大大的驚喜。只是后來沒有耐心，半途而廢了。再后來就上學了，離開了家鄉。隨著商品的豐富，婚慶用品的增多，加上奶奶身體的老邁和眼睛的昏花，給人剪紙愈來愈少了。在我上高一那年，奶奶在一個晚上沒有聲息的去世了。媽媽說，那天晚上吃過飯之后，奶奶對家里的事安排個不停，說最遺憾的是沒有看到我這個最有出息的孫兒上大學，看不到我結婚生子，不然會親自把婚房布置的滿屋喜慶的。

 爸爸說，奶奶去世幾年前就把我結婚用的剪紙準備好了，讓保守秘密，說將來好給我一個大大的驚喜。

 我的婚禮如期舉行，簡單而莊重，看著屋里屋外貼滿紅艷艷美輪美奐各式圖案的剪紙，我仿佛看到奶奶慈祥的微笑，在滿是皺紋的臉上蕩漾開來，讓我至今難忘。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