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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湖——老人——我

　七月底從微山湖里出來，曬得周身黑炭一般。雖然在湖中尚不足一個月，但三伏天里無邊的湖水反射著正午熱辣辣的日頭能讓人透不過氣來。從基地船一眼向外望去，湖水與日光強烈地攪和在一起，白花花的一片。空閑時，我就一個猛子扎入水中。感覺胸口觸入湖面的剎那，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從水底直挺挺地反沖上來，胸前頓時一陣刺痛。這樣沒幾天，身上褪去一層白皮后似乎一夜之間就變成黑黑的鐵銹色。

晚上和我一起留在湖中的是一位老人，姓王。七十歲的年紀，水性極好，御船一流。一個猛子下去，眨眼之間就在十幾米外露出花白的腦袋。老人平時做啥事都是慢慢悠悠，慢悠悠地操船，慢悠悠地吐著煙圈，腳下的漁船卻如水中的一尾活魚般，激靈靈一擺“嗖”地竄出好遠。

老頭自小在湖里長大，對湖中的各種掌故如數家珍。從鬼子到國軍，解放軍在這一望無垠的微山湖里各軍各黨各事無一漏缺。閑時，老頭兒就蹲在船頭吧嗒吧嗒地吸煙，瘦瘦的長腳桿，大腿小腿幾乎長到了一起，穩穩地抓在小魚船上，低著頭，像一只機敏的魚鷹。夕陽西下，或者一陣清雨之后，天氣涼爽四周寂靜。遠處一只只小船在蒼茫的湖水之上凝成一個個小黑點。引不住清嘯一聲，“荷荷荷嗨唉!”聲音所至，仿佛一陣長風掠過湖面蕩起層層漣漪傳之甚遠。撞擊著遠處青青婷婷的蓮葉秀美的紅荷輕輕搖曳。“咋樣？小徐。餓不餓？咱做飯吧？”老頭慢慢抬起頭，瞇著魚鷹似的細眼望著天邊燒的紅紅的云彩慢吞吞地說。“不餓，爺們。要不咱再等等，一會兒再說。”我趴在船頭，很扎實地做上一組俯臥撐。從船板上跳起來，感覺雙肩有了力量。“嗨！”扎入水中。這時候的湖水已經漸有清涼，跳下去一陣爽意。總想摸摸湖底，看看有多深？啥樣？但在湖心這是不可能的。老頭講有二十多米，當年鬼子還嫌不夠，又挖了三米。鬼子大概想利用微山湖的水道運送滕縣和濟寧一帶的煤炭吧？所以要加深加寬河道。有好幾次我感覺潛至水下很深的時候，好像又摸碰到竹竿和漁網。老頭講，趕到久旱光景，湖水也會變淺。那些竹竿和漁網便是那時候下的。我一聽有點害怕，一段時間再也不敢從船上直直地往下扎了，萬一碰到竹竿上的細尖咋辦？。

傍晚，湖風漸起。一般這一陣蚊子最多，但只要風夠大，蚊子在空中立不住腳，它是無法咬人的。微山湖流經山東和江蘇兩省，我去過不同的地域。比較起來還是滕縣一帶湖邊的蚊子最兇最惡，黑顏色，個頭很大，身上有斑斑的點狀紋。腦袋高高地探起來，很像美式F_22戰斗機。這種蚊子有很強的毒性，咬下去奇癢無比。腫起一個紅紅大大的疙瘩，一連幾天消不下去。但在今年的這塊工地上卻是很給點面子，咬了不起紅包，也沒那么癢。仔細觀察它們竟然是綠色的，大概是紅荷濕地上碧葉青枝，蚊子也進行了選擇性的進化。綠色蚊種能夠更好地適應這里的環境，所以留到了現在。它們通常個頭小小，個別老弱病殘甚至色澤黃暗，嗡嗡嚶嚶一起一伏。干癟癟的肚子似乎沒有一點營養。微山湖中人口稀少，這種蚊子大概也久不見葷腥都有點虛弱。一陣大風過來就吱吱一聲不見蹤影。但有兩天湖風未起，夜里炎熱難耐，綠蚊也夜深不散。我一急之下跳下湖，游了一圈回來，蚊子還是不散。三圈了，一露頭，成群的蚊子還是立馬圍過來縈繞在耳際嗡嗡不絕。“媽的!”我有點惱，禁不住罵道，“還沒完沒了！？”王老頭蹲在自己的小漁船上，不慌不忙地抽著紙煙。“點上蚊香吧！徐。”“抽只煙，蚊子怕熏。”我戒煙兩年多了，不能輕易開戒。便說“不用，爺們。再挺一會兒。”到了十點，還沒起大風，但蚊子弱了。老頭已經落下蚊帳睡下，他只睡自己的小船，從不在寬敞的大船上過夜。小船船艙很低，里面有煙灶，油鹽醬醋，被褥和各種生活用品。有一次我俯身往下看了看，頓覺壓抑崩潰。這么點地方怎么躺的下？咋呆的住？但老頭卻似乎很自在，每頓飯都得喝點兒，就著湖里的各種魚鮮。他船上有一個用細竹竿和藍白粗布卷成的篷頂，可拆可卸。即可遮陰，也便于隨時晾曬各種湖鮮。有時見他遠遠地劃著小溜子(小漁船)順風而來，船篷上白亮亮地閃著光。近前一看不知是又從哪里弄來的湖鮮。物探放炮作業崩起的各種魚貨，自然在他的手里都能出味。湖邊潮氣大，喜歡辣口，鹽也重。這很對我的口味。“過兩天給你曬點毛刀魚，辣椒一炒，那才叫香啊!徐”“哦？辣椒炒毛刀魚”!這是當地有名的特產。我聞名已久，也垂涎已久。卷上當地剛出爐的全麥煎餅，嚼出滿口的爆香爆辣，那才叫過癮!好！

 

王老頭好酒，但吃菜很少，鮮有動筷。一些手腳麻利的年輕人從湖里順手撈起來的魚蝦都送給他，他慢悠悠地刮鱗開膛，抹上鹽粒，裹在荷葉里。晌午時，一陣爆香，一盤好味便端了上來。周圍人嘖嘖贊嘆他的手藝，老頭卻依然魚鷹似的蹲在那里一動不動，偶爾動兩下筷子，咽下一口酒。黑瘦的臉龐黑瘦的長手，黑黑長長的腿桿露出一道道青筋。他的大腿和小腿幾乎是疊在一起，這是長期湖里生活的特征。這樣的老頭一輩子都呆在船上，天天蹲在船舷上，干干瘦瘦地縮在一起幾乎已經進化成一只黑色的魚鷹。他的眼窩也黑黑瘦瘦，里面的內容也黑瘦的幾近干涸。他的動作似乎都很慢，不是低頭點煙，就是抬頭抽煙望著遠方。

“徐，我這輩子算沒吃過苦。我有兩個姐，小時候沒干啥苦活。大躍進餓死人，我在生產隊當會計，湖里有現成的活食，小魚小蝦，夜里下湖，算沒餓著。…”“人哪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發達了，金山銀山不看一眼。落了，雞窩狗窩也能住。呵呵！過去人不說掙錢，叫苦錢。錢是苦出來的…”。

老頭一身好水性，游速很快。一圈回來，瘦長的大手扒住船舷，醞釀調整兩下，便啪地一按，整個上半身已越上船板。我們在水中沒有他這般的熟練，我可以游的很遠。但每次上船都是麻煩事。我得繞過主船，找到牽引船的機動槳處，把住那里的機頭，用力爬上去。在水里，我感覺使不上勁兒。幾次想和王老頭一樣，雙手扒住船舷，往下一按同時縱身一躍，身子卻“噗通”一聲秤砣般又落進水里。幾個年輕的同事也試了一下都統統落水，就都慢慢作罷了。每次上船都咬牙切齒卯足了勁兒，上面還得有人拖拽。我在湖里時間長，暗暗練習了幾天。終于有一次咬牙一躍，上半身扒在了船舷上成功了一回。但遠沒有王老頭瀟灑，爬上船后，滾了一身泥巴。

王老頭最拿手的好味是“紅燒爬魚”。微山湖中野生的甲魚個頭圓整，滋味肥美。入口彈牙，咀嚼有味。有一天中午他從船艙里爆出一盤端了上來，一共兩只。加入辣椒提味，太香了，又辣又香的美味。說實話我以前真沒吃過這樣好味的甲魚。除了感嘆老頭的手藝好！也暗贊微湖野生甲魚質地優良。微山湖里的野生鯉魚外人看上去有四個鼻孔，其實這是一種很另類的進化選擇，別處無有。這爬魚如此美味，是不是也是四個鼻孔，我還沒搞清楚就咽下了肚。不過可以肯定它們自有奇異之處，否則，如何這般有味！

有一天我預感到晚上無風，就跟著機船跑到岸上呆了一個晚上。一早到碼頭準備進湖，卻看到岸邊早有幾個人站在那里好像正在商議什么事情。仔細看里面竟有三個光頭的和尚。一個胖胖的大和尚五十歲左右，大概因為起得太早睡眠不足，正坐在一塊石頭上打盹。另外一個又太過年輕，二十五六的樣子，又高又胖面有紅塵之色。打眼一看就是個市井狂徒。只有其中一位，年過四十，面色紅潤舉止得體。一問才知道是來自滕州石門寺，此次前來是專為放生而來。微湖兩岸人口，世代湖居，有“放生”的習俗。遇事困難，便許下信諾。難事化吉，便以“放生”作為回報。此次放生的信主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買下一車的魚生總共花錢兩萬八千。并特別恭請這幾位法師臨湖執行法事以作見證。我注意到其中有一個很大的泡沫箱，得知那里全部都是“爬魚”。數目很多，估計耗錢不菲。同事小董一邊告訴我，前兩天就有一波人放了一回生，也有不菲的甲魚。池子里養殖的甲魚剛一進湖，就爬到網箱上還不知道動。老王(王老頭)還逮住兩只，扔在船艙里。哦？!這么說前幾天吃的那兩只甲魚是別人放生的。卻不想也是這般肥美。當地人講，養殖的甲魚扔進湖里，兩年就會進化到野生一樣的品質。禁不住暗暗期盼:這些和尚早行法事，說不定順手逮住兩個中午爆香一下。但這次的放生卻不知為什么？遲遲不得開場，我們卻要起錨了。白白錯過了！第二天，王老頭的弟弟開著摩托艇進湖，逢人便說:臨湖的劉老三一上午逮住了三十只爬魚，八十塊一只當場拍賣，一下子掙了兩千多。

湖上有風的日子讓人留戀，紅荷濕地自然保護區的風景時不時引來雙層的豪華游船光顧流連。夜里，月亮靜靜地🌙爬出來！時正值月中，一輪明月，斜掛中天，如如未動。月光流水一般溫柔細潤，卻又那么渾厚正滿。“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以前不曾想到隋煬帝的詩寫的這么好！這么明媚傳神。這個人開鑿大運河，利通千古，功不能沒。心懷大業之志，行事卻太過操切!久疲民力，動傷國本。最終大業不成，身隨煙滅。史記隋煬帝少聰敏，美姿儀，善屬文。看過他幾首詩，韻腳壓的很優美流暢。節奏從容舒展，才氣沖逸，如果文若其人這個說法真成立的話，看這個人的詩文，當時定是一副翩翩美公子的氣質和形象。真實情形應該也是如此，但這個華彩少年似乎不該生于帝王之家，更不應一味熱衷于千古帝王大業。而是安心做個世家公子，香車寶馬，華華美哉!縱情詩賦文章，丹青書畫。看這首詩的后兩句“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有多美！流波，潮水，明月，寒星，多么自然明快而又美妙雋永的意象組合啊！這萬頃微湖正清風流逸，一輪明月正脈脈中天。是誰？是誰最早用“一輪”二字來形容明月？這兩個字在今夜看來如此圓滿周正!動中寓靜，靜而寓動。動靜之間，娟娟而中，寓暖寓柔。又恰有清風沛人臉面，如沐春暉。船上的方向旗迎風而抖，撲拉拉聲中，讓人心頭一爽。有誰與我今夜同時仰目這一輪明月呢？又有誰同時也會在這樣的晚上心醉這一輪明月？這圓潤柔美寧靜的明月下可有這月光一般的目光？這樣好的月亮不能辜負，豈能沉沉睡去渾渾無覺？于是進艙拿出一瓶白酒，席地而坐。慢慢滋潤幾口，再有點可口的酒肴就好了！可惜只有一把生花生。但這也是好的！美景于前，良辰相伴，船頭的旗幟鼓風而抖，如此甚好！我想。…

微湖明月滿樓船，

公子和衣帆下眠。

三界五行都不在，

唯有紅荷入夢鸞。

工程臨近尾聲，便有領導意欲前來的消息。這個季節多會有領導攜帶毛巾茶葉風油精類，蒞臨野外工地以示重視和慰問。民工頭目也開始籌備這事，何況這時微湖有鮮美的魚蝦，爬魚也正肥。但接連幾日，天氣越來越熱超過以往，也就沒了音訊。我一天兩回跳進湖里游水降溫也無濟于事。卻隨著正午高溫的延續，心里逐漸生出一種莫名的戾氣和煩躁。同事小董前幾年海大畢業，隨和幽默，是個不錯的小伙。也是個受人艷羨的情圣。這小伙初二時與鄰班女生相識相戀，從初中到高中每天一封情書不落。后來兩人考上不同的大學，分到不同的工作，依然異地結合不變不散，讓人羨慕。工作累的時候，他時常跟我分享他的戀愛史和各種經驗。有一天他隨飯船從駐地進湖，興沖沖地對我講:“徐工，院里讓我照一些有正能量的照片發回去。我找來找去都不行，就你這張最有正能量。”我打開一看，卻不是我勤奮工作的一幕。照片上我正仰頭大睡，蚊帳被撩起老高，顯示晨風清勁。我在這歡快清朗的晨風中正鼾聲如雷。可能上半夜被蚊子襲擾不爽，所以臉上有幾分糾糾的怨氣和豪邁的粗獷。胡子兩天沒刮，此時根根透出皮外，黑黑的面膛很闊很兇。有點《沙家浜》中胡傳魁的味道。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睡相竟是這般蠻魯生猛，有點兒不好意思。但又被他的幽默打動，禁不住笑道:“好！確實正能量。發回去吧！掛在墻上，屋里就不會有耗子了。”…

微湖——老人——我

　七月底從微山湖里出來，曬得周身黑炭一般。雖然在湖中尚不足一個月，但三伏天里無邊的湖水反射著正午熱辣辣的日頭能讓人透不過氣來。從基地船一眼向外望去，湖水與日光強烈地攪和在一起，白花花的一片。空閑時，我就一個猛子扎入水中。感覺胸口觸入湖面的剎那，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從水底直挺挺地反沖上來，胸前頓時一陣刺痛。這樣沒幾天，身上褪去一層白皮后似乎一夜之間就變成黑黑的鐵銹色。

晚上和我一起留在湖中的是一位老人，姓王。七十歲的年紀，水性極好，御船一流。一個猛子下去，眨眼之間就在十幾米外露出花白的腦袋。老人平時做啥事都是慢慢悠悠，慢悠悠地操船，慢悠悠地吐著煙圈，腳下的漁船卻如水中的一尾活魚般，激靈靈一擺“嗖”地竄出好遠。

老頭自小在湖里長大，對湖中的各種掌故如數家珍。從鬼子到國軍，解放軍在這一望無垠的微山湖里各軍各黨各事無一漏缺。閑時，老頭兒就蹲在船頭吧嗒吧嗒地吸煙，瘦瘦的長腳桿，大腿小腿幾乎長到了一起，穩穩地抓在小魚船上，低著頭，像一只機敏的魚鷹。夕陽西下，或者一陣清雨之后，天氣涼爽四周寂靜。遠處一只只小船在蒼茫的湖水之上凝成一個個小黑點。引不住清嘯一聲，“荷荷荷嗨唉!”聲音所至，仿佛一陣長風掠過湖面蕩起層層漣漪傳之甚遠。撞擊著遠處青青婷婷的蓮葉秀美的紅荷輕輕搖曳。“咋樣？小徐。餓不餓？咱做飯吧？”老頭慢慢抬起頭，瞇著魚鷹似的細眼望著天邊燒的紅紅的云彩慢吞吞地說。“不餓，爺們。要不咱再等等，一會兒再說。”我趴在船頭，很扎實地做上一組俯臥撐。從船板上跳起來，感覺雙肩有了力量。“嗨！”扎入水中。這時候的湖水已經漸有清涼，跳下去一陣爽意。總想摸摸湖底，看看有多深？啥樣？但在湖心這是不可能的。老頭講有二十多米，當年鬼子還嫌不夠，又挖了三米。鬼子大概想利用微山湖的水道運送滕縣和濟寧一帶的煤炭吧？所以要加深加寬河道。有好幾次我感覺潛至水下很深的時候，好像又摸碰到竹竿和漁網。老頭講，趕到久旱光景，湖水也會變淺。那些竹竿和漁網便是那時候下的。我一聽有點害怕，一段時間再也不敢從船上直直地往下扎了，萬一碰到竹竿上的細尖咋辦？。

傍晚，湖風漸起。一般這一陣蚊子最多，但只要風夠大，蚊子在空中立不住腳，它是無法咬人的。微山湖流經山東和江蘇兩省，我去過不同的地域。比較起來還是滕縣一帶湖邊的蚊子最兇最惡，黑顏色，個頭很大，身上有斑斑的點狀紋。腦袋高高地探起來，很像美式F_22戰斗機。這種蚊子有很強的毒性，咬下去奇癢無比。腫起一個紅紅大大的疙瘩，一連幾天消不下去。但在今年的這塊工地上卻是很給點面子，咬了不起紅包，也沒那么癢。仔細觀察它們竟然是綠色的，大概是紅荷濕地上碧葉青枝，蚊子也進行了選擇性的進化。綠色蚊種能夠更好地適應這里的環境，所以留到了現在。它們通常個頭小小，個別老弱病殘甚至色澤黃暗，嗡嗡嚶嚶一起一伏。干癟癟的肚子似乎沒有一點營養。微山湖中人口稀少，這種蚊子大概也久不見葷腥都有點虛弱。一陣大風過來就吱吱一聲不見蹤影。但有兩天湖風未起，夜里炎熱難耐，綠蚊也夜深不散。我一急之下跳下湖，游了一圈回來，蚊子還是不散。三圈了，一露頭，成群的蚊子還是立馬圍過來縈繞在耳際嗡嗡不絕。“媽的!”我有點惱，禁不住罵道，“還沒完沒了！？”王老頭蹲在自己的小漁船上，不慌不忙地抽著紙煙。“點上蚊香吧！徐。”“抽只煙，蚊子怕熏。”我戒煙兩年多了，不能輕易開戒。便說“不用，爺們。再挺一會兒。”到了十點，還沒起大風，但蚊子弱了。老頭已經落下蚊帳睡下，他只睡自己的小船，從不在寬敞的大船上過夜。小船船艙很低，里面有煙灶，油鹽醬醋，被褥和各種生活用品。有一次我俯身往下看了看，頓覺壓抑崩潰。這么點地方怎么躺的下？咋呆的住？但老頭卻似乎很自在，每頓飯都得喝點兒，就著湖里的各種魚鮮。他船上有一個用細竹竿和藍白粗布卷成的篷頂，可拆可卸。即可遮陰，也便于隨時晾曬各種湖鮮。有時見他遠遠地劃著小溜子(小漁船)順風而來，船篷上白亮亮地閃著光。近前一看不知是又從哪里弄來的湖鮮。物探放炮作業崩起的各種魚貨，自然在他的手里都能出味。湖邊潮氣大，喜歡辣口，鹽也重。這很對我的口味。“過兩天給你曬點毛刀魚，辣椒一炒，那才叫香啊!徐”“哦？辣椒炒毛刀魚”!這是當地有名的特產。我聞名已久，也垂涎已久。卷上當地剛出爐的全麥煎餅，嚼出滿口的爆香爆辣，那才叫過癮!好！

 

王老頭好酒，但吃菜很少，鮮有動筷。一些手腳麻利的年輕人從湖里順手撈起來的魚蝦都送給他，他慢悠悠地刮鱗開膛，抹上鹽粒，裹在荷葉里。晌午時，一陣爆香，一盤好味便端了上來。周圍人嘖嘖贊嘆他的手藝，老頭卻依然魚鷹似的蹲在那里一動不動，偶爾動兩下筷子，咽下一口酒。黑瘦的臉龐黑瘦的長手，黑黑長長的腿桿露出一道道青筋。他的大腿和小腿幾乎是疊在一起，這是長期湖里生活的特征。這樣的老頭一輩子都呆在船上，天天蹲在船舷上，干干瘦瘦地縮在一起幾乎已經進化成一只黑色的魚鷹。他的眼窩也黑黑瘦瘦，里面的內容也黑瘦的幾近干涸。他的動作似乎都很慢，不是低頭點煙，就是抬頭抽煙望著遠方。

“徐，我這輩子算沒吃過苦。我有兩個姐，小時候沒干啥苦活。大躍進餓死人，我在生產隊當會計，湖里有現成的活食，小魚小蝦，夜里下湖，算沒餓著。…”“人哪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發達了，金山銀山不看一眼。落了，雞窩狗窩也能住。呵呵！過去人不說掙錢，叫苦錢。錢是苦出來的…”。

老頭一身好水性，游速很快。一圈回來，瘦長的大手扒住船舷，醞釀調整兩下，便啪地一按，整個上半身已越上船板。我們在水中沒有他這般的熟練，我可以游的很遠。但每次上船都是麻煩事。我得繞過主船，找到牽引船的機動槳處，把住那里的機頭，用力爬上去。在水里，我感覺使不上勁兒。幾次想和王老頭一樣，雙手扒住船舷，往下一按同時縱身一躍，身子卻“噗通”一聲秤砣般又落進水里。幾個年輕的同事也試了一下都統統落水，就都慢慢作罷了。每次上船都咬牙切齒卯足了勁兒，上面還得有人拖拽。我在湖里時間長，暗暗練習了幾天。終于有一次咬牙一躍，上半身扒在了船舷上成功了一回。但遠沒有王老頭瀟灑，爬上船后，滾了一身泥巴。

王老頭最拿手的好味是“紅燒爬魚”。微山湖中野生的甲魚個頭圓整，滋味肥美。入口彈牙，咀嚼有味。有一天中午他從船艙里爆出一盤端了上來，一共兩只。加入辣椒提味，太香了，又辣又香的美味。說實話我以前真沒吃過這樣好味的甲魚。除了感嘆老頭的手藝好！也暗贊微湖野生甲魚質地優良。微山湖里的野生鯉魚外人看上去有四個鼻孔，其實這是一種很另類的進化選擇，別處無有。這爬魚如此美味，是不是也是四個鼻孔，我還沒搞清楚就咽下了肚。不過可以肯定它們自有奇異之處，否則，如何這般有味！

有一天我預感到晚上無風，就跟著機船跑到岸上呆了一個晚上。一早到碼頭準備進湖，卻看到岸邊早有幾個人站在那里好像正在商議什么事情。仔細看里面竟有三個光頭的和尚。一個胖胖的大和尚五十歲左右，大概因為起得太早睡眠不足，正坐在一塊石頭上打盹。另外一個又太過年輕，二十五六的樣子，又高又胖面有紅塵之色。打眼一看就是個市井狂徒。只有其中一位，年過四十，面色紅潤舉止得體。一問才知道是來自滕州石門寺，此次前來是專為放生而來。微湖兩岸人口，世代湖居，有“放生”的習俗。遇事困難，便許下信諾。難事化吉，便以“放生”作為回報。此次放生的信主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買下一車的魚生總共花錢兩萬八千。并特別恭請這幾位法師臨湖執行法事以作見證。我注意到其中有一個很大的泡沫箱，得知那里全部都是“爬魚”。數目很多，估計耗錢不菲。同事小董一邊告訴我，前兩天就有一波人放了一回生，也有不菲的甲魚。池子里養殖的甲魚剛一進湖，就爬到網箱上還不知道動。老王(王老頭)還逮住兩只，扔在船艙里。哦？!這么說前幾天吃的那兩只甲魚是別人放生的。卻不想也是這般肥美。當地人講，養殖的甲魚扔進湖里，兩年就會進化到野生一樣的品質。禁不住暗暗期盼:這些和尚早行法事，說不定順手逮住兩個中午爆香一下。但這次的放生卻不知為什么？遲遲不得開場，我們卻要起錨了。白白錯過了！第二天，王老頭的弟弟開著摩托艇進湖，逢人便說:臨湖的劉老三一上午逮住了三十只爬魚，八十塊一只當場拍賣，一下子掙了兩千多。

湖上有風的日子讓人留戀，紅荷濕地自然保護區的風景時不時引來雙層的豪華游船光顧流連。夜里，月亮靜靜地🌙爬出來！時正值月中，一輪明月，斜掛中天，如如未動。月光流水一般溫柔細潤，卻又那么渾厚正滿。“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以前不曾想到隋煬帝的詩寫的這么好！這么明媚傳神。這個人開鑿大運河，利通千古，功不能沒。心懷大業之志，行事卻太過操切!久疲民力，動傷國本。最終大業不成，身隨煙滅。史記隋煬帝少聰敏，美姿儀，善屬文。看過他幾首詩，韻腳壓的很優美流暢。節奏從容舒展，才氣沖逸，如果文若其人這個說法真成立的話，看這個人的詩文，當時定是一副翩翩美公子的氣質和形象。真實情形應該也是如此，但這個華彩少年似乎不該生于帝王之家，更不應一味熱衷于千古帝王大業。而是安心做個世家公子，香車寶馬，華華美哉!縱情詩賦文章，丹青書畫。看這首詩的后兩句“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有多美！流波，潮水，明月，寒星，多么自然明快而又美妙雋永的意象組合啊！這萬頃微湖正清風流逸，一輪明月正脈脈中天。是誰？是誰最早用“一輪”二字來形容明月？這兩個字在今夜看來如此圓滿周正!動中寓靜，靜而寓動。動靜之間，娟娟而中，寓暖寓柔。又恰有清風沛人臉面，如沐春暉。船上的方向旗迎風而抖，撲拉拉聲中，讓人心頭一爽。有誰與我今夜同時仰目這一輪明月呢？又有誰同時也會在這樣的晚上心醉這一輪明月？這圓潤柔美寧靜的明月下可有這月光一般的目光？這樣好的月亮不能辜負，豈能沉沉睡去渾渾無覺？于是進艙拿出一瓶白酒，席地而坐。慢慢滋潤幾口，再有點可口的酒肴就好了！可惜只有一把生花生。但這也是好的！美景于前，良辰相伴，船頭的旗幟鼓風而抖，如此甚好！我想。…

微湖明月滿樓船，

公子和衣帆下眠。

三界五行都不在，

唯有紅荷入夢鸞。

工程臨近尾聲，便有領導意欲前來的消息。這個季節多會有領導攜帶毛巾茶葉風油精類，蒞臨野外工地以示重視和慰問。民工頭目也開始籌備這事，何況這時微湖有鮮美的魚蝦，爬魚也正肥。但接連幾日，天氣越來越熱超過以往，也就沒了音訊。我一天兩回跳進湖里游水降溫也無濟于事。卻隨著正午高溫的延續，心里逐漸生出一種莫名的戾氣和煩躁。同事小董前幾年海大畢業，隨和幽默，是個不錯的小伙。也是個受人艷羨的情圣。這小伙初二時與鄰班女生相識相戀，從初中到高中每天一封情書不落。后來兩人考上不同的大學，分到不同的工作，依然異地結合不變不散，讓人羨慕。工作累的時候，他時常跟我分享他的戀愛史和各種經驗。有一天他隨飯船從駐地進湖，興沖沖地對我講:“徐工，院里讓我照一些有正能量的照片發回去。我找來找去都不行，就你這張最有正能量。”我打開一看，卻不是我勤奮工作的一幕。照片上我正仰頭大睡，蚊帳被撩起老高，顯示晨風清勁。我在這歡快清朗的晨風中正鼾聲如雷。可能上半夜被蚊子襲擾不爽，所以臉上有幾分糾糾的怨氣和豪邁的粗獷。胡子兩天沒刮，此時根根透出皮外，黑黑的面膛很闊很兇。有點《沙家浜》中胡傳魁的味道。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睡相竟是這般蠻魯生猛，有點兒不好意思。但又被他的幽默打動，禁不住笑道:“好！確實正能量。發回去吧！掛在墻上，屋里就不會有耗子了。”…

微湖——老人——我

　七月底從微山湖里出來，曬得周身黑炭一般。雖然在湖中尚不足一個月，但三伏天里無邊的湖水反射著正午熱辣辣的日頭能讓人透不過氣來。從基地船一眼向外望去，湖水與日光強烈地攪和在一起，白花花的一片。空閑時，我就一個猛子扎入水中。感覺胸口觸入湖面的剎那，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從水底直挺挺地反沖上來，胸前頓時一陣刺痛。這樣沒幾天，身上褪去一層白皮后似乎一夜之間就變成黑黑的鐵銹色。

晚上和我一起留在湖中的是一位老人，姓王。七十歲的年紀，水性極好，御船一流。一個猛子下去，眨眼之間就在十幾米外露出花白的腦袋。老人平時做啥事都是慢慢悠悠，慢悠悠地操船，慢悠悠地吐著煙圈，腳下的漁船卻如水中的一尾活魚般，激靈靈一擺“嗖”地竄出好遠。

老頭自小在湖里長大，對湖中的各種掌故如數家珍。從鬼子到國軍，解放軍在這一望無垠的微山湖里各軍各黨各事無一漏缺。閑時，老頭兒就蹲在船頭吧嗒吧嗒地吸煙，瘦瘦的長腳桿，大腿小腿幾乎長到了一起，穩穩地抓在小魚船上，低著頭，像一只機敏的魚鷹。夕陽西下，或者一陣清雨之后，天氣涼爽四周寂靜。遠處一只只小船在蒼茫的湖水之上凝成一個個小黑點。引不住清嘯一聲，“荷荷荷嗨唉!”聲音所至，仿佛一陣長風掠過湖面蕩起層層漣漪傳之甚遠。撞擊著遠處青青婷婷的蓮葉秀美的紅荷輕輕搖曳。“咋樣？小徐。餓不餓？咱做飯吧？”老頭慢慢抬起頭，瞇著魚鷹似的細眼望著天邊燒的紅紅的云彩慢吞吞地說。“不餓，爺們。要不咱再等等，一會兒再說。”我趴在船頭，很扎實地做上一組俯臥撐。從船板上跳起來，感覺雙肩有了力量。“嗨！”扎入水中。這時候的湖水已經漸有清涼，跳下去一陣爽意。總想摸摸湖底，看看有多深？啥樣？但在湖心這是不可能的。老頭講有二十多米，當年鬼子還嫌不夠，又挖了三米。鬼子大概想利用微山湖的水道運送滕縣和濟寧一帶的煤炭吧？所以要加深加寬河道。有好幾次我感覺潛至水下很深的時候，好像又摸碰到竹竿和漁網。老頭講，趕到久旱光景，湖水也會變淺。那些竹竿和漁網便是那時候下的。我一聽有點害怕，一段時間再也不敢從船上直直地往下扎了，萬一碰到竹竿上的細尖咋辦？。

傍晚，湖風漸起。一般這一陣蚊子最多，但只要風夠大，蚊子在空中立不住腳，它是無法咬人的。微山湖流經山東和江蘇兩省，我去過不同的地域。比較起來還是滕縣一帶湖邊的蚊子最兇最惡，黑顏色，個頭很大，身上有斑斑的點狀紋。腦袋高高地探起來，很像美式F_22戰斗機。這種蚊子有很強的毒性，咬下去奇癢無比。腫起一個紅紅大大的疙瘩，一連幾天消不下去。但在今年的這塊工地上卻是很給點面子，咬了不起紅包，也沒那么癢。仔細觀察它們竟然是綠色的，大概是紅荷濕地上碧葉青枝，蚊子也進行了選擇性的進化。綠色蚊種能夠更好地適應這里的環境，所以留到了現在。它們通常個頭小小，個別老弱病殘甚至色澤黃暗，嗡嗡嚶嚶一起一伏。干癟癟的肚子似乎沒有一點營養。微山湖中人口稀少，這種蚊子大概也久不見葷腥都有點虛弱。一陣大風過來就吱吱一聲不見蹤影。但有兩天湖風未起，夜里炎熱難耐，綠蚊也夜深不散。我一急之下跳下湖，游了一圈回來，蚊子還是不散。三圈了，一露頭，成群的蚊子還是立馬圍過來縈繞在耳際嗡嗡不絕。“媽的!”我有點惱，禁不住罵道，“還沒完沒了！？”王老頭蹲在自己的小漁船上，不慌不忙地抽著紙煙。“點上蚊香吧！徐。”“抽只煙，蚊子怕熏。”我戒煙兩年多了，不能輕易開戒。便說“不用，爺們。再挺一會兒。”到了十點，還沒起大風，但蚊子弱了。老頭已經落下蚊帳睡下，他只睡自己的小船，從不在寬敞的大船上過夜。小船船艙很低，里面有煙灶，油鹽醬醋，被褥和各種生活用品。有一次我俯身往下看了看，頓覺壓抑崩潰。這么點地方怎么躺的下？咋呆的住？但老頭卻似乎很自在，每頓飯都得喝點兒，就著湖里的各種魚鮮。他船上有一個用細竹竿和藍白粗布卷成的篷頂，可拆可卸。即可遮陰，也便于隨時晾曬各種湖鮮。有時見他遠遠地劃著小溜子(小漁船)順風而來，船篷上白亮亮地閃著光。近前一看不知是又從哪里弄來的湖鮮。物探放炮作業崩起的各種魚貨，自然在他的手里都能出味。湖邊潮氣大，喜歡辣口，鹽也重。這很對我的口味。“過兩天給你曬點毛刀魚，辣椒一炒，那才叫香啊!徐”“哦？辣椒炒毛刀魚”!這是當地有名的特產。我聞名已久，也垂涎已久。卷上當地剛出爐的全麥煎餅，嚼出滿口的爆香爆辣，那才叫過癮!好！

 

王老頭好酒，但吃菜很少，鮮有動筷。一些手腳麻利的年輕人從湖里順手撈起來的魚蝦都送給他，他慢悠悠地刮鱗開膛，抹上鹽粒，裹在荷葉里。晌午時，一陣爆香，一盤好味便端了上來。周圍人嘖嘖贊嘆他的手藝，老頭卻依然魚鷹似的蹲在那里一動不動，偶爾動兩下筷子，咽下一口酒。黑瘦的臉龐黑瘦的長手，黑黑長長的腿桿露出一道道青筋。他的大腿和小腿幾乎是疊在一起，這是長期湖里生活的特征。這樣的老頭一輩子都呆在船上，天天蹲在船舷上，干干瘦瘦地縮在一起幾乎已經進化成一只黑色的魚鷹。他的眼窩也黑黑瘦瘦，里面的內容也黑瘦的幾近干涸。他的動作似乎都很慢，不是低頭點煙，就是抬頭抽煙望著遠方。

“徐，我這輩子算沒吃過苦。我有兩個姐，小時候沒干啥苦活。大躍進餓死人，我在生產隊當會計，湖里有現成的活食，小魚小蝦，夜里下湖，算沒餓著。…”“人哪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發達了，金山銀山不看一眼。落了，雞窩狗窩也能住。呵呵！過去人不說掙錢，叫苦錢。錢是苦出來的…”。

老頭一身好水性，游速很快。一圈回來，瘦長的大手扒住船舷，醞釀調整兩下，便啪地一按，整個上半身已越上船板。我們在水中沒有他這般的熟練，我可以游的很遠。但每次上船都是麻煩事。我得繞過主船，找到牽引船的機動槳處，把住那里的機頭，用力爬上去。在水里，我感覺使不上勁兒。幾次想和王老頭一樣，雙手扒住船舷，往下一按同時縱身一躍，身子卻“噗通”一聲秤砣般又落進水里。幾個年輕的同事也試了一下都統統落水，就都慢慢作罷了。每次上船都咬牙切齒卯足了勁兒，上面還得有人拖拽。我在湖里時間長，暗暗練習了幾天。終于有一次咬牙一躍，上半身扒在了船舷上成功了一回。但遠沒有王老頭瀟灑，爬上船后，滾了一身泥巴。

王老頭最拿手的好味是“紅燒爬魚”。微山湖中野生的甲魚個頭圓整，滋味肥美。入口彈牙，咀嚼有味。有一天中午他從船艙里爆出一盤端了上來，一共兩只。加入辣椒提味，太香了，又辣又香的美味。說實話我以前真沒吃過這樣好味的甲魚。除了感嘆老頭的手藝好！也暗贊微湖野生甲魚質地優良。微山湖里的野生鯉魚外人看上去有四個鼻孔，其實這是一種很另類的進化選擇，別處無有。這爬魚如此美味，是不是也是四個鼻孔，我還沒搞清楚就咽下了肚。不過可以肯定它們自有奇異之處，否則，如何這般有味！

有一天我預感到晚上無風，就跟著機船跑到岸上呆了一個晚上。一早到碼頭準備進湖，卻看到岸邊早有幾個人站在那里好像正在商議什么事情。仔細看里面竟有三個光頭的和尚。一個胖胖的大和尚五十歲左右，大概因為起得太早睡眠不足，正坐在一塊石頭上打盹。另外一個又太過年輕，二十五六的樣子，又高又胖面有紅塵之色。打眼一看就是個市井狂徒。只有其中一位，年過四十，面色紅潤舉止得體。一問才知道是來自滕州石門寺，此次前來是專為放生而來。微湖兩岸人口，世代湖居，有“放生”的習俗。遇事困難，便許下信諾。難事化吉，便以“放生”作為回報。此次放生的信主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買下一車的魚生總共花錢兩萬八千。并特別恭請這幾位法師臨湖執行法事以作見證。我注意到其中有一個很大的泡沫箱，得知那里全部都是“爬魚”。數目很多，估計耗錢不菲。同事小董一邊告訴我，前兩天就有一波人放了一回生，也有不菲的甲魚。池子里養殖的甲魚剛一進湖，就爬到網箱上還不知道動。老王(王老頭)還逮住兩只，扔在船艙里。哦？!這么說前幾天吃的那兩只甲魚是別人放生的。卻不想也是這般肥美。當地人講，養殖的甲魚扔進湖里，兩年就會進化到野生一樣的品質。禁不住暗暗期盼:這些和尚早行法事，說不定順手逮住兩個中午爆香一下。但這次的放生卻不知為什么？遲遲不得開場，我們卻要起錨了。白白錯過了！第二天，王老頭的弟弟開著摩托艇進湖，逢人便說:臨湖的劉老三一上午逮住了三十只爬魚，八十塊一只當場拍賣，一下子掙了兩千多。

湖上有風的日子讓人留戀，紅荷濕地自然保護區的風景時不時引來雙層的豪華游船光顧流連。夜里，月亮靜靜地🌙爬出來！時正值月中，一輪明月，斜掛中天，如如未動。月光流水一般溫柔細潤，卻又那么渾厚正滿。“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以前不曾想到隋煬帝的詩寫的這么好！這么明媚傳神。這個人開鑿大運河，利通千古，功不能沒。心懷大業之志，行事卻太過操切!久疲民力，動傷國本。最終大業不成，身隨煙滅。史記隋煬帝少聰敏，美姿儀，善屬文。看過他幾首詩，韻腳壓的很優美流暢。節奏從容舒展，才氣沖逸，如果文若其人這個說法真成立的話，看這個人的詩文，當時定是一副翩翩美公子的氣質和形象。真實情形應該也是如此，但這個華彩少年似乎不該生于帝王之家，更不應一味熱衷于千古帝王大業。而是安心做個世家公子，香車寶馬，華華美哉!縱情詩賦文章，丹青書畫。看這首詩的后兩句“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有多美！流波，潮水，明月，寒星，多么自然明快而又美妙雋永的意象組合啊！這萬頃微湖正清風流逸，一輪明月正脈脈中天。是誰？是誰最早用“一輪”二字來形容明月？這兩個字在今夜看來如此圓滿周正!動中寓靜，靜而寓動。動靜之間，娟娟而中，寓暖寓柔。又恰有清風沛人臉面，如沐春暉。船上的方向旗迎風而抖，撲拉拉聲中，讓人心頭一爽。有誰與我今夜同時仰目這一輪明月呢？又有誰同時也會在這樣的晚上心醉這一輪明月？這圓潤柔美寧靜的明月下可有這月光一般的目光？這樣好的月亮不能辜負，豈能沉沉睡去渾渾無覺？于是進艙拿出一瓶白酒，席地而坐。慢慢滋潤幾口，再有點可口的酒肴就好了！可惜只有一把生花生。但這也是好的！美景于前，良辰相伴，船頭的旗幟鼓風而抖，如此甚好！我想。…

微湖明月滿樓船，

公子和衣帆下眠。

三界五行都不在，

唯有紅荷入夢鸞。

工程臨近尾聲，便有領導意欲前來的消息。這個季節多會有領導攜帶毛巾茶葉風油精類，蒞臨野外工地以示重視和慰問。民工頭目也開始籌備這事，何況這時微湖有鮮美的魚蝦，爬魚也正肥。但接連幾日，天氣越來越熱超過以往，也就沒了音訊。我一天兩回跳進湖里游水降溫也無濟于事。卻隨著正午高溫的延續，心里逐漸生出一種莫名的戾氣和煩躁。同事小董前幾年海大畢業，隨和幽默，是個不錯的小伙。也是個受人艷羨的情圣。這小伙初二時與鄰班女生相識相戀，從初中到高中每天一封情書不落。后來兩人考上不同的大學，分到不同的工作，依然異地結合不變不散，讓人羨慕。工作累的時候，他時常跟我分享他的戀愛史和各種經驗。有一天他隨飯船從駐地進湖，興沖沖地對我講:“徐工，院里讓我照一些有正能量的照片發回去。我找來找去都不行，就你這張最有正能量。”我打開一看，卻不是我勤奮工作的一幕。照片上我正仰頭大睡，蚊帳被撩起老高，顯示晨風清勁。我在這歡快清朗的晨風中正鼾聲如雷。可能上半夜被蚊子襲擾不爽，所以臉上有幾分糾糾的怨氣和豪邁的粗獷。胡子兩天沒刮，此時根根透出皮外，黑黑的面膛很闊很兇。有點《沙家浜》中胡傳魁的味道。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睡相竟是這般蠻魯生猛，有點兒不好意思。但又被他的幽默打動，禁不住笑道:“好！確實正能量。發回去吧！掛在墻上，屋里就不會有耗子了。”…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