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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節回老家，看到自家的院子破敗荒蕪，院子中心還有殘留的一堆積雪。因為我和弟弟帶著母親來成都生活，庭院荒蕪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心里還是有些酸楚，畢竟這是自己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舍棄它情感上還是過不去的。于是沿著院子四周走了走，算是踩了踩院子，不至于它的荒涼繼續延續。

說起“踩院子”，那就意味深長了，在家鄉應該算一個節日。這個節日一般在正月初五到十五之間，不過也有的是在冬季農閑的時候，或是古會那一天，抑或本村親戚朋友結婚有管樂的時候捎帶進行。踩院子在一天內也不分時間，有的在早上，有的在下午，還有的在晚上，主要是壓壓邪氣，震震鬼妖，圖個熱鬧，討個吉利。

踩院子的對象主要是主家新修了房子，特別是剛剛搬進去的新院子，尤其是孩子和父母分開住到一個新的院落。另外的，哪家新娶了媳婦，哪家剛得了孫子，哪家在外面賺了許多錢帶回了家，再或者就是哪家近段時間不順當，總遇到些倒霉的事，通過這種古老的儀式居住在新家平平安安，來年順順利利，身體健康。和我們現在城里喬遷新居，大宴賓客一樣，圖的是個吉利，圖的是個平安。

我小時候的記憶特別清晰，踩院子是比較隆重的，而且富有儀式感。我就先介紹一下小時候踩院子的情景，然后說說現在這些儀式和程序的變化。

踩院子當日，主人早早起來，把院子打掃的干干凈凈，似乎是先要掃凈家里的一切晦氣，再通過后面的踩院子的鑼鼓聲把一切不吉利的東西清除的遠遠的。然后主人家穿戴干凈的衣服，打扮了非常端莊正式，到門口迎接親戚朋友。他們通常是帶著祝賀的禮物來的，關系親近一點要請人抬食盒，食盒里裝的主要是各式各樣的花饃，通常這些禮物寓意家庭和諧、身體健康、平安吉祥。

到約定的時間，主人要到巷口迎接踩院子的隊伍。當然，踩院子的隊伍不僅有鑼鼓隊，也有舞獅表演。領隊的更是穿的花枝招展，惹人眼球。主人遇到領隊，遞上香煙，塞上紅包。然后院子的主人和領隊一起在前面走著，鄰里街坊抱拳恭喜，看起來風光無限。緊跟著獅子開道，鑼鼓居中，銃炮隊斷后，一路上獅子得耍著，鑼鼓得敲著，鐵銃得響著。到了院子主人家門口，獅子中間，鑼鼓、銃炮隊分列兩邊，熱鬧一陣子才踏進院門，鄰里街坊也跟著進入院中。院子里講究就更多了。首先是一對獅子，繞院子三圈，每到一角，還要繞小三圈，并表演著各種逗人的動作，這叫踩四角。再是鑼鼓也順院子繞三圈，這叫響四角；最后是銃隊再順院子繞三圈，這叫震四角。三圈繞完后，鑼鼓把獅子圍在院子中間，再表演一番。這時候，院子的主人就會拿上香煙、瓜子、糖塊向周圍的人群散拋，散的越多，得的福氣就越多，取破財消災之意。有的院子的主人想讓多熱鬧一會，就躲著不出來露面，這時獅子就會沖出人群，直接闖進到屋里，跳到主家的熱炕上趴到那里不起來。主家一看這架勢，大多會自動到院子里撒東西。更有的主家故意逗獅子，就是不去。你不去，不要緊，獅子就會拿出他的絕招逼你就范，用頭把你頂出去。獅子頂的越歡，主家就會把東西撒的越多，撒的越多，災難就會消的越多。當然主人家的紅包給領隊越多，熱鬧的時間也就越長些。

熱鬧完了，就是請親戚朋友吃飯。離開父母的老院子，在一個新的地方居住，從此要和周圍的鄰居打交道。經過踩院子，新房的主人開始自立門戶，開始自己當家作主的生活。通過踩院子，說明院子的新主人已經長大成人了，開始新的生活，親戚認識新院子主人，鄰居知道房子的主人。對于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大家心里是酸酸的，一個大的家庭從此要分開，原來的日子變成了永恒的回憶。飯桌上，祝福聲此起彼伏，歡笑聲彌漫庭院。人總不能沉浸在過去美好的記憶中，應該向前看。通?！安仍鹤印保燥埧捎锌蔁o，親戚來了當然必須請。踩院子的舞獅的、鑼鼓隊和銃炮隊經常是不吃飯的，只要給足所需的經費即可，何況他們還要到下一家踩院子。或者，踩院子的人一般是另一家結婚請的，只是順便幫忙熱鬧的，順便討個彩頭。那些近段時間不順當的人家，通過踩院子據說可以消災避邪，增福增財增壽。

一個村莊“踩院子”一家接著一家，一天下來，忙壞了這些踩院子的人。一個個的院落沸騰了，一家家的人們振奮了，整個山村沉浸在狂歡之中。鑼鼓聲震掉了心靈上的塵垢，震塌了人們之間的隔閡，震掉了身上的勞累和郁悶。人們真正感覺到了鄉親們的可親可敬，感到充滿希望的來年在這響器中開始，人們將滿懷信心和力量來面對那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繁重勞作，面對那不可知命運的挑戰。

這么多年過去了，聽說現在“踩院子”的程序簡化多了。村里唱戲，邀上朋友來新家聚聚，也美名其曰“踩院子”，其實和城里現在搬遷新居慶祝沒什么兩樣，好像沒有一種儀式感，缺少莊嚴感，覺得不是在“踩院子”。有的趁朋友結婚的間隙，讓管樂隊在自己的新院子中轉下，就草草收場，沒有我小時候“踩院子”那樣程序周到。原來“踩院子”鑼鼓是響徹全村的，主人樂得合不上嘴，慷慨大方地端出一小簸箕柿餅、紅棗、花生、核桃、油貨、糖果點心來，犒勞大家。到了村里有威望的人家，那聲勢更大。鑼鼓聲鋪天蓋地，腳下的土地也微微顫動，耳鼓嗡嗡作響，那充滿野性、充滿力量的聲音，使人們心跳加速，熱血沸騰，精神亢奮，涌出一種堅定自信的充實感和創造的沖動。

現在，家鄉的“踩院子”增加了另外一種形式“扎馬角”。“扎馬角”是一種勇敢者的游戲，本來是用來借助與神溝通來消除黃河水患的?！霸R角”時，青年壯漢身穿大紅衣服，頭部扎一條紅綢子，頭頂做兩個馬耳朵形狀的“角”，將臉用紅顏色涂成紅色。就跟云貴高原儺戲的裝扮差不多，這樣的裝扮意在驅鬼逐瘟疫。表演者便被人們稱之為巫“馬角”，被視為溝通神鬼與常人的“通靈”者，表演時裝扮停當后，輔之以鼓樂，“馬角”模仿與扮演神鬼的動作形神，借神鬼之名以驅鬼逐疫，祈福求愿?！霸R角”時，精壯漢子用一根筷子粗細的鋼釬，柄為青龍偃月刀形制，鋼釬自口中進，從臉頰刺出，然后用牙將鋼釬咬住，手拿繩鞭打人，為人們驅趕晦氣。被鞭子抽打次數越多的人，人們越高興，因為被驅趕的晦氣越多。請“馬角”到院子中鬧一鬧，讓大神在院子中走一走，更顯得“踩院子”濃重。把這種原始的儺戲與現代人“踩院子”緊密結合起來，也有利于發展“扎馬角”這種傳統祭祀活動，只是這種帶著原始農耕血祭的意味，血腥氣息濃重，使許多小孩看后放聲大哭。況且“扎馬角”這種活動功利性祈愿意圖明確，“踩院子”的時候沒有踩四角、震四角和響四角的流程。對“扎馬角”這種“踩院子”的娛樂方式，我并不十分贊賞。

如今“踩院子”這種民俗逐漸被淡化了，緊張的生活方式和人們生存的壓力越來越被時間拋棄在社會的角落中了。不過這次回家能看到“踩院子”這種活動，已經相當滿意了！站在自家的院落，看到墻體脫落，老屋漏雨，這只是我的過錯。不知何年何月能心滿意足地站在自家院子里“踩院子”，能在院子心情舒暢地閑庭信步？

2018年3月8日寫于成都家中

2018年3月11日修改

2018年3月21日再修改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