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折疊的日子
來源：作者：文濤時間：2014-05-23熱度：0次
一
剛下汽車，白冰早已打著太陽傘，站在寫著“臥牛山”的站牌下等著他，另一只手還拿著被太陽曬得滴水的冰棍。
“永剛，給你冰棍，解解暑，本來想多給你買幾塊的，可是今天天太熱，就剩下這兩塊了，還有些化了，真不好意思。”白冰愧疚地說。其實她自己也口渴得難受，真想美美地啃上一口冰棍，可一想到遠途跋涉的永剛，忍了再忍，還是給永剛留下了，只是用冰棍化后滴下的水，潤潤冒煙的嘴唇，她知道永剛比她更需要。
劉永剛接過冰棍，貪婪地啃著，眼里不知是留下的汗水，還是感激的淚水。
“今天預報有大雨，我還帶了雨衣和手電筒，看來今天用不著了。”白冰指了指放在地上的一個大塑料包。
“我算著你這兩天回來，昨天我也在這里等你了，本來我要等上你一天，聽司機說到這兒的車每天就下午2點半的一班，就回去了。給你熬的綠豆湯，讓李工他們幾個小子偷喝了。來之前，我又熬了，藏了起來，回去后給你降降溫、拜拜火。”
永剛深情地望著滿臉流汗的白冰，心里不住地糾結著，真想走上前去，給她一個激情的擁抱，他知道這也是白冰最需 要的，可他不能這樣做。只是從干渴的冒煙的嗓子眼里，冒了句“謝謝你對我做這么多，我們走吧！”
工區是簡易板房，設在山對面的山村附近，因為生活較為方便，要到工區，必須翻過這座叫“臥牛山”的山梁。復雜的思緒糾結著他們，白冰知道永剛為何回家，永剛看白冰為自己做這么多，也無法怪罪她，他們沒有心思欣賞山上的蒼松翠柏、花花草草，只是默默地在逶迤的山路上走著。
二
山里的天氣，如同小孩子臉一般喜怒變化無常。剛才白花花的太陽，火爐般炙烤著山里的一切，植株上的葉子無精打采地低下了頭，經常穿來穿去的小動物也不知去向，賣弄歌喉競技的小鳥們也悄無聲息了……
不知從哪里飄來一個大云頭，號召力極強，招引來眾多小云頭，越聚越多，形成一個大的鍋蓋，籠罩了整個山巒，看到這陣勢，連太陽都怕得不知躲哪去了，霎時間漆黑黑一片，一陣狂風過后，巨大的雨點叩擊著松柏的葉子，沙沙作響，扯下了道道簾幕，彌漫了山里的一切。
幸虧白冰帶了雨衣、手電到山下的汽車站接他，不然置身在這大雨彌漫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山里，挨淋不說，就連回工區的路也尋不著。雨越下越大，本來不好走的山路，被沖刷下來的爛泥碎石覆蓋著，更加難行，稍不留神就會滑倒， 聽山里人說，因下大雨滾到山崖下摔死摔殘過不少人。
他們相互攙扶著，借著微弱的手電筒光，步履蹣跚地走著。因為是下山，永剛走在前面，白冰在后面，永剛站穩后，再伸出雙臂，扶著白冰往下走。由于穿著雨衣，又深一腳淺一腳走的太慢，這場景真像相敬如賓的老年伴侶。他們是朋友？是戀人？還是親人？連他們都不明白。
好天不到1小時的路程，由于天氣原因，他們艱難地行走了近3個小時。走到工區白冰的房間時，或許是太勞累，也或許是感情的原因，白冰不顧他們連雨衣還未脫掉，緊緊地擁抱永剛。
“白冰，你的心思我知道，感謝你為我付出的一切。可我無法放下家里的一切，我們不能這樣，讓我們還是做同學朋友吧，請你原諒我！”
三
白冰和永剛是地大的同學，都在地質系。白冰長得如其名字一樣冰清玉潔，從初中、高中到大學一直是“校花”級人物，老爸又是某局一個處的處長，老媽自己還開著廠子，用現在的說法,就是“白富美”。
本來地大的女孩子就少，在狼多肉少的地大，白冰很快就成了男生們競相獵逐的目標，其中不乏“官二代”和“高富帥”。可是白冰就不理會他們，如其名字一樣冷冰冰地對待追求者，因而獲得了地大“冷美人”的雅號。
生活中的白冰，生性活波開朗，多才多藝，是系里的文藝骨干。在一次新年晚會上，白冰受到了地大“山野詩人” 劉永剛的邀請，一起朗誦原創詩歌《走進你，走進我》。
男：走進你，真想走進你心里。
女：走進我，你已駐進我心里。
合：你我共同走進地大，美麗的校園里。
男：是心靈的相約。
女：是美麗的邂逅。
合：只因你我都與地大有緣。
……
他們的朗誦飽含激情、昂揚奮進、配合流暢，成了整場晚會的扛鼎之作，引發出陣陣熱烈的掌聲，他們詩朗誦，也成了此后新生入校的歡迎詞。
從那以后，共同的愛好，大學四年，他們課余時間經常聚在一起研究唐詩宋詞，表面黝黑憨厚長相一般的農村小伙劉永剛，正如詩歌中講的也就駐在了白冰心里，由于白冰家庭生活條件好，在生活上沒少照顧了永剛。
畢業那年，憑父親的關系，白冰滿可以分到局機關規劃處，因處里缺乏懂地質專業的，但看到永剛分到地質隊，毅然決定跟永剛一起分到那個地質隊。
年邁的父親不理解女兒的決定，女兒沒有把自己的心思告訴父親，只是對父親說，“我是學專業的，沒有基層的鍛煉和實踐，基礎的生產流程及技術都不掌握，又怎能搞好全局的規劃和指導呢？以后再考慮上機關的事吧。”
父親沒有責怪她，而是對女兒大加贊賞，“不愧是我老白的閨女，我也是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從基層走到現在的崗位，有骨氣，但可惜了這次機會”。
四
到地質隊后，經過1年的鍛煉，永剛和白冰都成了地質員，整理地質資料，跑鉆機指導生產。他們分在了現在的工區，生活上相互關心，工作學習上相互交流照顧。
一次，白冰負責的鉆機發生了“跑鉆”事故，白冰和年輕的機長一樣沒有處理事故的經驗。白冰著急地找到永剛，永剛急忙和白冰一起翻山越嶺趕到出事故的鉆機那里。
永剛詢問了鉆孔內的情況，讓機長他們準備了一根短鉆桿，一頭擰上了公錐，隨即安排他們掄起大錘，在鉆桿靠公錐的三分之一處砸彎，按白冰計算出跑鉆的大致位置配好鉆具，又安排他們調好泥漿。
“下鉆！”永剛自己操作鉆機，對大家說道。大家爬架子、提鉆桿、擰絲扣……好一陣忙活。到了預計的位置，永剛輕壓慢進操作鉆機，一次一次升降，終于感覺提鉆狠費勁了。“終于逮住了，準備提鉆！”大家按分工都急切地到了各自的崗位。
好在處理及時，斷扣的鉆具沒被抱鉆，永剛上下輕微操作幾下，就能提鉆了。提完鉆，大家一陣歡呼！大家都向這兩位大學生豎起大拇指。白冰敬慕地看著滿臉大汗渾身泥漿的永剛，心里那個美，比夕陽透過松柏罅隙，投下的縷縷霞光更加燦爛。
五
回到工區，天色已晚。“今天我得好好犒勞你。”白冰點起煤油爐，炒起菜來。
這里不得不介紹一下，他們所在的工區是生活條件極其艱苦貧困的山區，還沒有通上電，用當地老百姓的話說，“通訊靠吼，治安靠狗，休閑靠酒”。
藍藍的火苗，好像聞到了鍋里的菜香，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著鍋底，不一會一盤炒山野菜和一盤油炸花生米就做好了。白冰從行李箱里拿出一瓶劍南春，這是母親給她的，說是山里有蛇，蛇怕酒，每逢睡覺前，白冰都在門口、床邊撒上些酒，已撒了一瓶了。
永剛得知了酒的來歷，“這么好的酒都撒了，真可惜了。”“你喜歡喝酒，等我回家時多給你帶來，反正老爸存的酒多。”于是白冰刷了兩個白瓷碗，倒上了酒。 “今天多虧你了！我敬你一杯。”從不喝酒的她，隨即一飲而盡。
雖然野外風吹日曬，由于注意防護，白冰俊俏的臉依然是那樣的白皙，人家底子好嗎，這真讓那些靠濃妝艷抹增美的女人們，羨慕嫉妒恨。可是由于飲了酒，白冰的臉上霎時間染上了紅霞，白里透著紅，如熟透的紅櫻桃般可人。
“永剛，今天我有句話，我不得不說，自從我們那次詩朗誦后，我就喜歡上了你，為了你不顧家里的反對，跟你一塊到了地質隊，我愛你！”白冰深情地望著永剛，頓了頓又動情地說。
“我也打聽到你在老家成了家，可你的事業在地質隊啊。我不信哪點比你老家的那位差，難道你心里一點都沒我嗎？大學里的男同學都說我是冷美人難接近，可對你，我的心是火熱的。”
永剛何嘗不喜歡白冰，人長得可人，氣質好，又有才華。同學們都羨慕他，交了桃花運，這么美麗的“校花”，放棄了優越條件，義無反顧地跟著這個窮小子分到了地質隊。
六
永剛是一個重情重義的漢子，他心里別有苦衷。
永剛在家里排行老三，家里有個愛喝酒的爺爺。爺爺在當地相當有威望，由于念過幾年私塾，為人熱情豪爽，老家里無論哪家的紅白喜事，都請他當總管張羅。
永剛兄弟三個的名字，都是爺爺取的。由于自己愛喝酒，給孫子們起名也都和酒有關，老大出生時，家里條件不好，喝酒只能用酒盅喝，又是“永”字輩的，起名諧音的永忠（盅）了；老二出生，家里能買起成瓶的酒喝了，起名諧音的永平（瓶）；到老三出生，由于黨的富民政策，生活越來越好，可以買上一缸酒喝了，起名諧音的永剛（缸）。
永剛有個發小，巧了就是李春波唱的那個村里的姑娘，叫“小芳”。永剛這小子天生有艷福的命，小芳也長得眉清目秀、大氣聰慧，從小學一直到高二和永剛學習不分上下，不是他是年級的第一、就是她是年級的第一，由于他們相互愛慕，總是一起去上學、一起回家，上晚自習時，都是永剛送小芳回家，家里人和同學們都稱他們是青梅竹馬的一對。
小芳的爺爺和永剛的爺爺也是一起光著屁股長大的老友，也一起上過私塾。小芳的爺爺開了個小賣部，小賣部賣散酒，散酒裝在酒壇子里，花上2毛錢，就能買上1盅子。那時喝酒都是干喝，沒有什么菜肴，先陶醉地“嗞”一聲喝上一口，緊繃住嘴，用手捏著鼻子，生怕酒味跑了，品味很長時間后，才“咂”地一聲飲下。他兩個也是酒友，隔三差五地在一起喝上幾盅。酒后，當提到自己的永剛、小芳時，眉色鳳舞地說是遺傳了他們的基因。
小芳也很討著這兩位老人喜歡，爺爺愛抽旱煙，她放學后，用寫過的作業本，給爺爺卷煙卷，爺爺想抽煙時，煙笸籮里總是滿滿的。永剛的爺爺喜歡喝酒，她舀滿一罐頭瓶子給他送去，她知道自己爺爺和永剛爺爺的關系，不怕爺爺發現，有時發現了，爺爺總是笑瞇瞇地說：“別虧了那小子，把他家的好煙葉也給我拿些來。”一次，喝酒后，永剛爺爺對小芳爺爺說：“這兩個孩子真不錯，咱老哥兩個親上加親，找個媒人說和說和，把親事定了吧！”這也符合了永剛、小芳的心愿，親事很順利地定下了。
七
高二那年，是小芳家最不幸的一年。父親在趕著牲口軋麥子時，被受驚的馬拉著的碌碌軋斷了腿，母親有氣管炎，一干重活就咳嗽不停，爺爺年事已高，妹妹、弟弟尚小，家里的重擔，無疑都落在了小芳身上，小芳也深知自己的責任。不得已，小芳輟學了。為此，村里人、學校及同學們都為之深感惋惜，畢竟小芳是考大學的好苗子。當然，最惋惜的，還是永剛……
永剛不負眾望，考上了地大，成了全村人的驕傲。在當地農村，有先結婚，到年齡再領結婚證的風俗。
在永剛上大二的一年，永剛的爺爺怕村里人看自己的孫子考上大學了，就看不起小芳了，說他們背信棄義，在寒假時，就讓永剛和小芳成了親。
小芳自然知道和永剛有很大差距了，成親前的那天晚上，專門找到永剛，“別委屈了自己，你成了吃國庫糧的，我可是個老百姓，會連累你一輩子，你要不同意，我給長輩們說，我不愿你，是我自愿的。”
永剛心里當時已感覺到白冰對她暗送愛意，重情重義的他沒有非分之想，毅然同意成親。他們的婚姻，在村里也成為了佳話。
八
永剛懷著極其復雜的心情，離開了小芳的板房。當他走到對面自己的板房，回頭一看，白冰還在門口望著他。那美麗的身影被微暗的煤油燈光，拉得很長很長，幾乎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休息吧！請你原諒我，別想太多了。明天還得上工地呢！”他扯著嗓子向對面喊道，直到白冰關上屋門燈光熄滅了，才關上自己的門。
坐在燈下，打開臨來前小芳送給自己的紙箱，里面是用紙折疊成的千紙鶴。借著燈光，永剛發現透明的紙上還有字跡，紙箱里面還有一個紙條。
紙條上寫著：我不該為白冰的來信，讓你回家說明原因，我聲明只要你覺得我拖累你，我會離開，不會抱怨你。永剛從我們成親那天起，我就在忙完兩家的家務時，寫日記，隨后疊成千紙鶴，想和你一起分享我在家里的日子。你離開家前的晚上，我挑選了其中的3個，外面都標著號碼，你有空閑看看。記住山里晚上冷，別忘了睡覺前蓋上被子，容易受涼，你身子弱，經不得風寒。
xx年12月28日，天氣晴。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要和我心愛的永剛成親了。
幸福之余，我又有些擔憂，我和永剛差距這么大，我們的婚姻能長久嗎？
我是深愛他得人，如果永剛提出分手，我會毫不遲疑地離開他，不能成為他生活的累贅，我不會怪罪他，我會默默地祝福他！
xx年6月6日，大雨。
今天應該是好日子，但可是最不順利的一天。
白天孩子發高燒，我帶他去醫院。回家的路上遇到的大雨，我好不容易背著孩子回到家。
看到公爹公婆還有年邁的爺爺，眼盯著漏雨的屋頂掉眼淚，大哥、二哥兩家都出去打工去了，兩家的兩個孩子都托付家里人照顧，看著漏雨的房子哇哇地哭，咱的孩子由于發燒也哇哇地哭。
我放下孩子，拿起塑料布上了屋頂，當我蓋好屋頂沿梯子往下走時，不慎滑了一跤，重重地摔到地上，胳膊很是疼痛，估計是骨折了，但我還是硬咬著牙，微笑著走進屋里，對老人們說，“屋子修好了，換套鋪蓋安心地睡吧！”忍痛給他們鋪好鋪蓋后，又哄完三個孩子睡覺后，鉆心的疼痛讓我難以入睡。
永剛，你知道，此刻咱們家多么需要你嗎！哪怕給我幫上一把也行。
xx年7月9日，天氣陰。
收到白冰的來信，我認為白冰是個好女孩，她一直深愛著你，為你做了很多，也為你犧牲許多，你們兩最般配。
她來信說，她能成為你事業發展的好助手，也承諾你們在一起后，會一起照顧我們的家和孩子，也坦承地說自己這樣做不對。
我思來想去，我不會怪罪她，畢竟喜歡一個人沒錯。我也勸你盡快做出抉擇，不要辜負這個喜歡你的女孩子，因為她才是你事業上最佳的伴侶，我會祝福你們的。
九
看到這些，永剛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多好的妻子啊！自己在外工作，家里全憑她照顧，還時時處處替別人著想，對人只有祝福，沒有怨恨，其實她自己的心里在流血，苦水往自己肚里咽啊！
白冰這一夜也沒入睡，一開始不免對永剛有些抱怨和失望，但細細一想，畢竟人家是有家庭有了孩子啊！這樣破壞人家的家庭既不光彩，也很無恥。悔不該冒失地給人家小芳寫信，人家帶著孩子照顧家里容易嗎？
大雨到凌晨才停，這場大雨滋潤了干渴的萬物，也滌蕩了人們的心靈，真是場好雨，一場及時雨啊！
永剛迫不及待地敲開了白冰的房門，“白冰你確實很好，我也早已感覺到你對我的愛。也怪我當時怕違反校規會被開除，隱瞞了我已結婚的事實，給你感情上造成了誤會。這是小芳臨來時，送給我用日子折疊成的千紙鶴，看了它，你就會明白，我不能選擇你的原因。看來，改天我還必須回家向她解釋一下，說不會離開她！”
白冰看著那一張張千紙鶴，眼里留下了悔恨的淚。“永剛，我對不住如此善良的嫂子，是我錯了，我不該冒然寫那封信，影響了你和嫂子的感情。你哪天回家，我和你一塊去，去會一會你那青梅竹馬的善良的嫂子。她若不嫌棄，我們拜成干姊妹，這樣我就不是獨苗，受人欺負時，也有人替我出氣了。永剛你現小子真有福，害得我們兩個大美女，都為你牽腸掛肚的。”
“老同學，招打！”“好妹妹，我接！我接！妹妹趕快找個好小伙嫁了吧！不然美女就變成剩女了，嫁妝我和你嫂子出！”兩位老同學，毫無顧忌地擁抱在一起，這也是他們相識以來相互的第一次擁抱。
云開霧散，隱藏了半個白晝和一個黑夜的太陽，終于露出了燦爛的笑臉。植株的葉子，經雨水的滋潤，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碧綠的光；山里的小動物也活蹦亂跳地出來覓食；樹林里的小鳥們，也都一展歌喉，讓人們欣賞到一場委婉動聽的音樂會。一切是如此的美好…… (編輯：作家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