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西域
——讀《大寫西域》有感
快看看,有沒有寫且末!聽到我和兒子談論《大寫西域》時,妻子在廚房大聲喊道。我明白媳婦的意思,她隨新疆建設兵團農二師工程支隊的父親,在民豐出生,在且末長大。在17歲那如煙如夢、如芷如蘭的年齡,回到泰安。多年以后,常想起且末的姐妹、山水和青春。想起外號木子的同學,家住在車爾臣河邊,那里春秀夏艷,草青花紅,秋色高爽,冬雪漫漫,兩人常在河邊玩耍,日暮晚歸,便到同學家去喝一種稍微發酵的特色米粥,酸酸甜甜,回味悠長。年少的她們還不知道日本和尚橘瑞超,不知道“且末寶寶”,或許聽說過鄯善王的寶庫,但她們當時醉心的是少女的心事,必不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我說,你那思念且末的鄉愁,已在且末的章節里,變成了東坡的雪泥鴻爪,莊周的曉夢迷思,奧德賽十載漂流,馬孔多百年孤獨,被那“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精準解讀。
或許您有這樣的疑惑,這是怎樣的一本書,能讓余秋雨先生著力推薦?連用新觀點、新視角、填補空白等詞語大加贊嘆?能讓人民文學出版社在策劃階段就達成出版意向?能讓中國出版集團將其確定為重點圖書?當你浸潤于章節之中時,想必會有答案。
記得高洪雷先生在國土資源作家協會第三屆創作研討班上說過,人生每天有三個8小時,一個8小時工作,一個8小時睡覺,而人生的關鍵就在第三個8小時如何度過。是燈紅酒綠,隨波浮萍,還是目標清晰,堅定執著?可以說是人第三個8小時的態度、勤奮和刻苦決定人的成就。《大寫西域》應該是先生工作之余的又一力作,是人生旅途的又一枚卓越勛章。我常常想,或許,先生具有莫言所說的從一鍋炒熟的高粱米里種出一棵高粱的勇氣,王蒙筆下的竹筷也能生根發芽長成修篁的愜意,賈平凹能在浮土中攥出浪花的豪情,還有李佩甫那種指甲里想開花的感覺,惟如此,才會有如此令人震撼的作品。
作者在完成《另一半中國史》、《另一種文明》等著作后,筆峰流轉,勾沉史冊,天馬行空,才情恣意,以開創性的思維,以“硬著頭皮”的大無畏,以中國人的深刻憂慮感,以文化人的特有洞察力,又把我們引入了一個黃、綠、白、紅相間,玄妙如詩,美輪如畫的神秘所在——西域。
初知西域,是從張騫出使西域、班超投筆從戎開始,再識西域,則是從唐詩中認識,王維“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壯美描寫;王昌齡“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激揚寫照;以及盧綸“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的金戈鐵馬。工作以后,到新疆考察,真正見識了大漠戈壁,獵獵狂風,滾滾黃沙,殘陽如血,駝鈴聲咽……加深對西域古國印象的,則是作者那首著名的《樓蘭美女印象》,百合一樣的肌膚,刀鋒一樣的鼻梁,太息一般的目光,丁香一般的芬芳……誠如作者所說,以天山為“提系”,新疆是一只美麗的花籃,以天山為“書脊”,西域又是一本打開的巨著。
在德國地理學家李希霍芬1877年提出“絲綢之路”后,那西出陽關的南北故道,便如老子筆下的至善至柔之水,在無為而無不為的不經意間,浸潤出一個個綠洲古國;像敦煌洞里飛天的飄帶,如霓似虹如霞,揮灑出一朵朵民族的藝術之花;似連接東西方文明的鵲橋,在那如絲如綢的啁啾鳴囀中,化作一處處佛都梵音,一行行洗禮懺悔,一縷縷祈禱宣禮,一排排法鈴神鐘,一串串胡笳駝鈴,給了那遮天黃沙、茫茫戈壁的西域以無窮的溫柔曼妙之詩意。記得印度有一個創造天地的故事說,上帝在創造女人的時候,擷取花卉的美麗,禽鳥的歌聲,虹霓的色彩,微風的輕吻,波浪的大笑,羔羊的溫柔,狐貍的狡猾,白云的任性和驟雨的多變,而把它們變成一個女人,給男人做妻子。那,廣袤而博大的西域,應就是那故事里的男人,那動人心腸的絲綢之路,如細君,如解憂,如王檣,必是那嫁與西域的女人。
西域,曾經是中華文明的靈魂所寄,那長長的河西走廊,便曾是中國文明的臍帶。記得陳寅恪評價過,惟此偏隅之地,保存漢代中原之文化學術,經歷東漢末、西晉之大亂及北朝擾攘之長期,能不失墜,卒得輾轉灌輸,加入隋唐統一混合之文化,蔚然獨立之一源,繼前啟后,實吾國文化史之一大業。歷經劫難的中原文化,挾袂袂儒風,逆黃河回溯,伴著茫茫北漠的蕩蕩胡風,與印度河、幼發拉底河、底格里斯河的波濤,交融于西域的崇山峻嶺,接受歷史風雨的洗禮,擁抱燦爛的云朵,呼吸高潔的空氣,從而煥發出了更自由、更蓬勃的朝氣。
湯因比說,如果能選擇出生地,他愿選擇“詩意的棲居”的西域。余秋雨說,如果你想研究“大歷史”,如果你想從事“大文學”,請務必到西域去。
作者深以為然,并義無反顧地走進了西域的戈壁大漠。歷史與文學,是否可以融合,那是文學評論家的事,是歷史化的文學,還是文學化的歷史,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生以歷史紀實文學為楔子,用西域鋪陳歷史,以“小”民族呈現大世界,以小切口進入大時代,海闊天空,縱橫捭闔,穿越歷史時空,回到那冷月殘陽,以溫情平和的人文關懷,以睿智深刻的人性思索,以俊逸灑脫的率性描寫,為枯燥的史學注入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風。
他接受、享受并臣服于西域胡楊的風姿,描寫景物,直抒胸臆,有屠格涅夫描述風景的神韻與雅致;講述故事,大開大闔,有茨威格講述故事的氣勢與流暢;敘述史實,剝繭抽絲,同時兼居考古學家和地質學者的邏輯與嚴謹。他喜歡順手拈來一些婦孺皆知的童話來鋪排故事,比如伊索的牧人與馬、馬和人,格林老鼠與貓,還有橡樹與蘆葦、三個懶人等等。他熟稔于用引人入勝的精彩故事、醒目精準的標題概括、伏脈千里之草蛇灰線,把一個個民族古國幾千年的來龍去脈,掰扯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還善用一些俗語俚語來前后銜接,通俗易懂,讀來甘之如飴。比如心順處既是天堂。夜里唱高調的人一定膽小。猴子變成人用了幾百萬年,而人變成猴子卻只需要一瓶酒。堅硬的牙齒會脫落,而柔弱的舌頭仍存。天黑透了時候,更能看得見星光等等。
《大寫西域》不僅具備了西域民族史的廣度,如他的《另一半中國史》,也具備了民族發展史的深度,如他的《另一種文明》。作者不僅徜徉于古史典籍,更借助于現代考古,以一系列精準的數據,考察每一處古城的位置,考據每一個古國的興衰,尊重歷史,又不拘泥于典籍,以天馬行空的想像力,讓西域48國,以絲路南道11國,蔥嶺10國,絲路北道11國,天山16國四大篇章,娓娓道給各位讀者。沙埋龐貝、千年樓蘭、佛都于闐、樂都龜茲、交河故城、獨山守捉、象牙房子、圓沙古城、小河公主、太陽墓地、米蘭遺址……一一進入我們的視野,猶如在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一群由遠奔來的馬群,先是闃寂無聲,只有一絲煙霧逐漸變濃,沿著朝日的霞光,由模糊而逐漸清晰,讓染上金色的駿馬,如迫近的錢塘大潮,以其擂動山岳的蹄聲,給讀者以如此強烈的視覺和聽覺享受。
書中對歷史人物的評價,沒有那種非白即黑、非好即壞、非左即右,而是客觀地描寫,理性地分析,世界上有做好事的人,有做壞事的人,更有即做過好事又做過壞事的人,人性是復雜的。偉人身上有痞子的影子,君子心里也會有小人的因素。在西域這片土地上,西去的,東來的,好的,壞的,無論貴胄皇親,干將名臣,還是佛徒儒子,信徒教眾,抑或販夫走卒,路人草莽,都一一賦予其特有的時空坐標。有的,昂首問候天空,伸指彈去滿天塵埃,扯云朵拭亮太陽;有的,積極的像太陽,照到哪里哪里亮;有的,消極的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樣;有的,一山突起丘陵妒;有的,滿腹心事,你捂著嘴,它也會從耳朵里跑出來;有的,如同蔬菜,蘿卜、西紅柿不相信世上有南瓜,它們認為那是一種空想,南瓜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成長。呵呵,即忍俊不禁,又哲思悠長。
書中對漢族正統論有著少有的警覺,是以站在五十六個民族的高度看待歷史,并對中國人都是“龍的傳人”、“黃種人”、“華夏兒女、炎黃子孫”提出了自己的質疑,認為這是不應該有的“三大口誤”。這種民族的大歷史觀,應該更具有普世價值和民本意識。誰為中國的統一、民族的融合、疆土的拓展、國民的幸福做出了貢獻,誰就是中華民族的英雄。從這個角度上,冒頓、渥巴錫、蕭太后、李元昊、努爾哈赤、松贊干布等都是中華民族的英雄。
作者還以特有的視角,為中國的傳統文化儒學正名。為孔子喊冤,為孔子故里曲阜喊冤,為博大精深的儒學喊冤。闡述了儒學本是同情生命的一整套生存方式與生存策略,一系列生活規則與道德法則,本是人們普遍遵守的思想和行為準則,結果卻在君主專制體制下,為了專制統治的需要,漸次淪落為服務于皇權的等級秩序和宗法關系,并將孔子微不足道的瑕疵無限放大,只剩下了儒學的皮毛,而忽略了儒學的精髓,閃爍著思想光輝的“學”,蛻變為只具實用價值的“術”。
西域48國的興衰更替,如同麥積山的石窟,就像歷史哭干的眼睛,以黃沙掩埋的黑暗、絕望和悲哀,給人以深刻的啟示和警醒。書中充滿深情卻又不無遺憾地描繪了在西域這個升起過48個燦爛古國的地方,已有14個綠洲城邦葬于茫茫沙海和洪水淤泥,曾經擁有近200個美麗湖泊的地方,多數湖泊卻一個一個哭干了眼淚,成了生命的禁區。現在,由于人們的過度索取,對自然的無節制破壞,使得來自遙遠的黑水河畔的一陣沙塵暴,迷住了一個北京女孩的雙眼,影響了一個韓國農夫的收成。據說,當地的戀人在接吻時,先要吹去對方嘴唇上的沙子。先生以悲憫的情懷,深情拷問人性的進化何以如此之緩慢,呼喚人類敬畏自然,感恩自然,奉勸人類停一停腳步,等一等被落下的靈魂,不要再讓美艷絕倫的地球遍體鱗傷。扣動人心的真情告白,不知不覺就會觸動你內心深處的最最柔軟。
西域,就在那里,那淹沒于黃沙之下的絲路古國,凝固于世界的歷史時空,不增不減,一直見證著文明交融的輝煌。其實,不必悲嘆它們大雁般的掠空而去,不必目送它們流星般的光輝流失,也不必神傷它們胡楊般三千年后的結局,西域的一切存在,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是漢族的,也是各少數民族的,是黃色人種的,也是白色人種的,更是全人類的。
誠愿黃沙埋葬的西域古國,如絲綢之路上的熠熠星光,在中國推進的“一帶一路”大戰略中,指明人類前進的方向吧。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