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笛遠
來源:作者:董一佐時間:2012-04-26熱度:0次
風,吹自西北,吹過千古。
三月。春意初萌,春寒料峭。
在南涼故郡,這塊因紛爭而渴望安寧,因動蕩而加速融合的蒼涼之地,看雪山綿亙,黃土攢坡。
融入茫茫人海,走在川流不息的街市,如同穿行萬古輪回的時光影壁。黃沙漫漫,我卻不知,該在哪一段殘垣上懷古;烽煙曳曳,我卻不知,該從哪一頁掀開紛亂的馬蹄。
層云漠漠,光陰流逝指間,只是轉眼便已滄海桑田。當羌笛遠去,一座荒丘兀自頹于夕照。駝鈴走入大漠,雁聲嘹唳于歷史蒼茫的背脊。
北望是戈壁是敦煌,西進是吐蕃是兩疆。曾是征衣搗就雙眸瞭望的方向,曾是白發慈母手拿針線心懷牽掛的地方。昔日的唐蕃古道絲綢南路,今日的避暑勝地海藏咽喉。
大地在這里注入太多愴然的氣息。不知道,那滿街飄動的絲巾,是否系得住沉甸甸的興廢?天邊一月如弓,是否扣得住時光飛逝的流矢?我是該悲憫于春閨的夢,還是該慨然于壯士的心?
一座城關,風沙中屹立千年。這里的鐵騎太雜亂,這里的刀劍太冰寒。濃聚的離亂紛爭,穿透了時空,仍依稀可聽,邊城角聲的哀怨,戍樓簫鼓的悲鳴。
多少人,為了西戍邊關,腰間帶吳鉤,翩翩渡壟頭。多少人,為了報國壯志,萬里赴戎機,鄉關歸路長。那英揚的神貌,那決然的身姿,早已一一定格成千古。
劍氣橫空的疆場,將士無暇顧念江淮柳絲長,長安杜宇飛;無力顧及塞上北風烈,河水冰馬骨。可是,梅花吹落的月夜,他們也會在某個避風的垛口,望斷長空的歸雁,飲盡凄怨的鄉愁。
徘徊于暮色中的城樓,當我俯身拾起一片青色的瓦礫,我知道可能拾起的是幾個世紀的風雨;當我觸摸到碑身漆黑的文字,我知道可能觸到的是一顆顆顫抖過的靈魂。
在汽車的輪痕里,仔細辨認駱駝踏過的足印,在迎面走來的穆斯林女孩的粉袖里,追尋大漢時期的香塵。多少個輪回過去了,仍有人踏著高跟鞋,風沙中尋找邊關舊夢。
這正是江南春水漲綠的三月啊,琵琶聲所彈奏的,卻依然透著唐時塞上月兒高的孤寒。曾經,多少思婦心如繭,多少征夫望月圓。一葉柳,足以牽動滿樹的鄉情,一闋詞,足以蕩開滿天的凄清。
歲歲年年,一樣等枯了古井的水,一樣等白了烏黑的鬢。嶺上的山花謝了又開,他依然只是她的春帷夢里人。
一將功成萬骨枯,興亡百姓苦。無力抗爭的宿命里,有多少卑微的生命,無聲開落在紛亂的時空。他們眼睜睜看著誓言的晦暗消逝,只能約定在渺然的另個一時空,第一朵雪蓮綻蕊的時刻,相候于楊柳堆煙的赤欄橋邊。
原來,醉臥沙場,并不都是豪邁,還有無奈;鞭指河洛,也不只是慷慨,還有悲吟。萬丈紅塵里,誰為誰歌盡桃花,誰為誰守盡西風?誰會傾黃河之波入盞,誰終引高原之韻入弦?
是不是漢人就比胡人高貴?是不是胡人就比漢人頑強?是否絲竹比胡笳更為動聽,是否現代比古代更為文明?在走過的幾個千年里,是因紛爭而散沙一片,還是因散沙一片而起紛爭?一定要有主干和枝干嗎?一定要有比較和爭斗嗎?
人們喜歡民族個性的表達,但如果這種表達以生靈涂炭為代價,會有人寧愿舍棄這種張揚的個性;人們也喜歡大統一的秩序,但如果這種秩序以尊卑貴賤為前提,會有人寧愿不要這樣的秩序。
漫步于街頭,賞人,賞景。向不同種族、年齡、面孔的人問路,也有不同種族、年齡、面孔的人向自己問詢風景,如同來自五湖四海的兩片云,如同來自不同方位空氣中的兩個分子,驀然相遇,擦肩而過,然后各奔東西。其間的緣份,只是幾分鐘,幾句話,幾個微笑,但也是有過美好的交集了,就像風和雨的匆匆邂逅。
三三兩兩披紅袍的藏族男子,絡繹不絕俏麗優雅的回民小妹,甚至還有高鼻梁藍眼睛或黑頭發黑皮膚的外國游人。他們和我們有著不一樣的風俗,不一樣的語言和容貌,卻有著一樣平等的人格與生命的訴求。廣義上,我們都是主流,又都不是主流,都是附庸,又都不是附庸。
時間曾在這里,朝暉夕陰,旋南斡北,朝代的更迭頻繁,頃刻之間就覆雨翻云。可無論是哪里,在歷史的長河中,我們即便可以自主選擇,每一部人生也只能選取其中一個小小的片段。或在原始村落里刀耕火織,或在朝堂田舍間忙碌悠閑,或在現代文明中紙醉金迷。
我想,歷史雄渾蒼茫的意義,不只是讓后人在無盡的浩嘆中,獲得渾茫深邃的美感美意,也不只是讓后人照鑒未來的旅程。當歷史是現在時,本身應具有更高的意義。
極目白云深處,雪山堆疊無數。風,仍從西北吹來。千年之后,茶馬古道上,又出現一個繁榮的市井。
尋古懷古,穿行于古城,借西風清飲,歷史在這里釀造過的多壇美酒。
卻不知,深埋于現代文明的心靈絲線,是否還能清晰記起,那吹徹寒夜的笛聲,以及,那面紗下微風吹拂的婉容。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