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源13天
來源:作者:歐陽杏蓬時間:2012-12-13熱度:0次
2006年秋天,國慶節,我去過一次沂源。那時房照患腰椎間盤突出,從廣州去新泰治療。我處理好公司事務,晚三天出發。在新泰會合,然后去沂源,回劉家旁峪。更早以前曾去過魚臺,一片平原景象。以為沂源也是平原地區,車過萊蕪,即見山巒起伏,光禿禿的,不見林木掩護。而山腳村莊,一概黃瓦灰墻,莊稼地里種玉米,或置大棚。到沂源劉家旁峪,則完全是山地景象了,房在山間,果木掩映,雞鳴狗叫,一派祥和。這是六年前的記憶。六年時間里,發生了很多變化,最大的莫過于我的老丈人因患腦溢血留下后遺癥,智力弱化,言語沒了邏輯,后又患食道癌,健康狀況雪上加霜。在我丈母娘及各姐妹的照顧下,避過災難大劫,在劉家旁峪過著安定生活。具體情況怎么樣,我不知道。房照回去過幾次,跟我說過大概情形,我更心急,但是因為工作不能分身,一拖再拖,使我這沂源女婿頭上的光環黯然。
2012年,傳說中的世界末日之年,確實發生了許多不平常的事,地震、戰爭、水災、礦難……從來沒有消停。但是,我要去沂源了。我要去看望我在沂源的親人,去觸摸那里的風景。我在廣州呆的太久,有了一種窒息感。我想,這正是個不錯的出行時機。2012年9月19日下午3點,我和房照帶著東初在廣州火車東站踏上了開往山東的列車。
1
上了火車,東初就安分不了,三層臥鋪,被他爬了好幾個來回,仍不覺滿足,還在中鋪躺了一會。火車開動,帶他去廁所,去了一次,然后他就堅持一個人去。他才5歲,房照總是擔心他走失、被拐,他每次總是信心滿滿地保證“我會回來的”。折騰到晚上十點多,才跟我在一個鋪上睡過去。
房照很想睡,卻睡不著,迷糊了一個晚上。
一夜無事,醒過來,要刷牙洗漱,才知道房照只帶了一張毛巾,牙刷牙膏都忘在了廣州的家里。東初繼續上躥下跳,列車員警告他:“掉下來牙就沒了。”他不理,找他要票,他拿不出,這才退縮回來,老實了一下,等列車員一走,又爬到人家的中鋪躺下。中鋪的主人是一個泰安的中年男人,坐在過道里,看著東初,叮囑要小心點。
我們本來計劃在淄博站下車。車下午5點到淄博,那時趕不上回沂源的客車了。房照決定在濟南下車,然后從濟南回沂源。這里是房照的老家,一切聽她安排。何況上次來的時候,我已去過一次淄博,這一次能路過濟南,也能看到北方的大城市與南方城市的不同。下了火車,去山東省濟南長途汽車總站,坐在客車里看窗外的濟南,發覺濟南的綠地比廣州還少,沒有綠色植物,看起來分外擁擠。還看到公車里的老人坐在行囊上,車廂里居然沒人讓座。
我們坐的大巴車在濟南城里行駛了1個小時,才出了城,紅燈比廣州任何一條路都多。車在青蘭高速路上行駛了2個鐘,9點才到沂源縣城。下了車,看到燈光中的沂源,有些欣喜,終于到了!夜風吹來,有些涼,房照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我們上了車,到魯陽公司的家屬區,老四住在那,我上次也住過。看著車窗外的沂源,我想,這一次我要好好看看老婆的家鄉。
到老四家,九點半,我要下廚做飯,讓老四常常湖南菜“辣椒小炒肉”。菜上桌,他們又不敢吃,太辣。按東初的話說:“爆辣”。他們看著我大筷小筷的夾,卻不以為然,湖南人本該如此。
2
在老四家住了一晚,21號,我想,我們該回劉家旁峪了。房照說要回單位看看,讓我在老四家候著。
老四去魯陽公司上班,外甥女張益瑋去上學,家里就剩下我和東初了。我沒有鑰匙,只能窩在家里看電視。東初跟我搶臺,我無事可干,一會兒站在臥室的陽臺邊看外面,一會兒站在廚房的陽臺邊看外面。外面灰蒙蒙的,空氣里像是彌漫著塵埃。即便如此,秋天的沂源,也不像設想中那樣蕭條。白楊樹葉被風吹得嘩啦啦響著,牽牛開著紅朵,也見著精神。陽光照過來,陰霾飄散,一片明亮,遠山卻迷蒙蒼涼。給人這樣的感覺,大凡都是石山吧。
黃昏,張益瑋回來,帶著東初到院子里玩耍。我也跟出去,在家屬樓里轉,才覺得風有些涼。孩子們在地上玩陀螺,他們比廣州的孩子要幸福。他們都是本地人,有相同的語言。廣州的孩子來自天南海北,彼此陌生,都在防患著什么,導致孩子們都不能痛快地在一起玩。
小區的綠化做的不錯,環境很安靜,跟房照說,房照卻答:“這里只是一個小縣城。”
回到老四的家,我做菜,老四說有酒,上好的高粱酒,正合我口味,菜上桌,就倒了一杯,喝了一小口,能喝得下去,喝了近半杯,才喝出它的烈來。
第二天,房照仍然要在沂源縣城辦事,我說我要帶東初回劉家旁峪,房照擔心我找不著,不肯,我只得作罷。晚上,有人請客,請吃大鍋全羊,這讓我怦然心動。上一次來的時候,我就想把欄里的羊拽出一只做烤全羊的,房照說我一個人吃不了,我只能放棄。這次,一定要嘗嘗沂源的大鍋全羊了。從魯陽公司的宿舍出來,我、東初、張益瑋三個坐小柳的摩托車,房照老四乘坐電動車,上沂河西路,沒有路燈,路黑的很。風一吹,又涼得很,不由得抱緊了前面的兩個孩子。過了一小橋,左轉,就到了一家羊肉店,小柳要了3斤羊肉,一瓶景陽春,又幫女士們點了菜,上到二樓,還沒怎么聊,菜就上來了,一個白鐵臉盆,裝了滿滿一盆羊肉和湯。我裝了一小碗,嘗了一下,味道鮮美,又盛了一碗,吃了,開始喝酒。一邊喝酒一邊聊天一邊吃羊肉,最后統計,我竟然吃了七小碗羊肉和湯!
我終于嘗到了沂源大鍋全羊的味道,很美,而且價格也便宜,35元一斤,在廣州,一斤羊肉70元哪。最重要的,是沂源羊肉味道很地道,按房照的話來說,“一點也不膻”。
3
22號,我們終于要啟程回劉家旁峪了!
從魯陽公司宿舍大院出來,沿著重慶路往下走,路邊有賣月餅糕點的,賣菜的,我們都買一點。房照還給東初買了一只雞腿,東初一邊走一邊啃。到了中國銀行邊,有個餛飩店,我們又停下來,各要了一碗餛飩。一邊吃,一邊感嘆這邊的物價:一碗混沌只賣2元錢,超值。吃完,走到魯陽大道,等8點半開往大張莊鎮的車,然后再從大張莊鎮租個車回劉家旁峪村。在車上,房照說先到大張莊中學,看看大姐大姐夫,爸爸生病,他們沒少出錢出力。我說你決定。房照點頭,我們就在大張莊中學路口下了車。
大張莊中學路口有一行板栗樹,葉間的刺球還綠著。房照忘了姐夫的房號,打電話給姐夫,姐夫說去了南麻(沂源)看車。又打電話給媽媽,要姐姐出來接應。我們站在路口,我蹦了幾次,也沒摸著板栗葉子。兒子自告奮勇說讓他來,把他舉起來,仍然沒夠著。正在嘗試其他方法的時候,大姐提著一只暖水壺出來了,迎了我們進去。在路邊,我看到了久違的蘋果園。其實,很像南方的柑橘園,柑橘迎風搖曳,而蘋果要套袋,背光生長。
進了房子,大姐就給我們找吃的。東初卻四處找玩的,找不著,拿著教學的量尺、掃地的掃把跟我打仗。
吃中飯的時候,姐夫從外面回來,帶回了炒雞、辣子豬肉等熟食,擺好碗筷,姐姐就拖出一箱酒,扳倒井。姐夫拿出一瓶,倒了一大杯,致歡迎詞,然后開喝。原本我想我們合喝一瓶,喝著喝著,話越來越投機,又開了一瓶。喝到最后一杯,才發覺自己頭重腳輕了。酒后,姐夫帶我參觀大張莊學校,很美的學校,只是酒醒后,什么也記不起來了。
姐夫打車送我們回劉家旁峪,在車上,我就睡了過去。到了劉家旁峪,房照搖醒我,下了車,就看到了守在路邊等候我們的兩位老人,媽媽已經滿頭白發,腰也塌了,爸爸茫然地看著我們,要媽媽給他介紹這是誰誰,那是誰誰。昔日的山東大漢,走路一拐一瘸,一臉迷茫,張著嘴看著我們。這讓我有些心痛,上次來,他還自稱山東大漢,能吃能喝,現在,吃喝要遵醫囑。
劉家旁峪沒什么變化,路還是原來的路,房子還是原來的黃瓦房。沿了巷子往里走,上一個坡,進了家門,他們問長問短,我仍不勝酒力,倒頭就睡。扳倒井雖好,也不能貪杯。
4
醒過來是23號,今天是星期天,據說大姐、老三、老四都要回來,一個是跟我們見個面,一個是探望父母。
媽媽給女兒們打電話,我沒什么事,房照說沒事就幫媽媽劈柴。
走到院子里,發覺了一些變化,門前兩側的石榴樹不見了。問媽媽,說被蟲蛀了,不害蟲病,也老了。我默然,老了,不僅樹老了,二位老人老了,中國的鄉村也老了。
走到庭院里,老棗樹還在,只是一半枝椏被鋸了去,剩下一半,像破了的酒旗,一顆一顆的紅棗,像是濺上的泥點。我搖晃了一下樹干,落下一兩只棗。房照找來一鐵扒,說讓我用鐵扒鉤住樹枝搖晃,媽媽找來一根長木桿說直接撲打,兩者我都用了,弄下一捧棗來,洗凈,吃了幾顆,感覺分外甜。
在棗樹下坐下來,看媽媽哄爸爸吃藥。因為爸爸患有兩種病:腦溢血和食道癌,所以要吃數種不同的藥。而爸爸智力退化,不是把藥扔了,就抓著藥在手里抓半天,或者在嘴里含半天也不咽下去。媽媽一邊給他倒水遞藥,一邊叮囑他吃下去。爸爸總是不滿地看著媽媽,磨磨蹭蹭。媽媽總是笑著,告訴他吃了藥,才能好起來。
爸爸的藥沒吃完,老四帶著張益瑋回來了。東初有了玩伴,拉著張益瑋就出了門。
過了一會,老三也回來了,還帶來了一份大鍋全羊。
我答不上話,就去廚房弄菜。三妹夫也湊過來幫忙,彼此聊天,我才知道,他從北京回來了,在家種地。他說種地也沒什么,也能掙錢,就是辛苦一點。我點點頭,我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廣州,離開之后,還能不能回湖南老家種地。離開城市需要一種魄力,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中午吃飯,媽媽說喝白酒,我搖頭,說喝啤酒。去村頭小店買,綠蘭莎啤酒,一瓶2元,買了四瓶,我和三妹夫一人兩瓶,剛剛好。
吃完飯,老四要求合影留念,一家老少又站到庭院里,拍了照。媽媽有些感觸,看著我們,什么也沒說,只是看著我們。
他們走了,我又開始睡覺。
布谷鳥叫著,叫出了一片清凈。
5
今天我們要去老三家。此前,我還從沒去過老三家。
老三的婆家在西顧莊,離劉家旁峪有十幾里,要租車去。劉家旁峪門口雖有一條馬路,但只有過路的貨車和小車,幾乎見不到客車。村里人出行,多以摩托車和三輪車代步。房照家有一輛農用三輪車,原來是爸爸開的,現在沒人會開,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開。我們在家坐著,等老三在西顧村租了車,到劉家旁峪接我們。
媽媽安排我們,到了老三家,還要到大姨家、姐夫家去看看。我們沒從廣州帶回什么禮物,有些為難。媽媽說,人去了就行了。但不能空手進門啊,媽媽又建議,一家送一件方便面。這讓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我見過送餅干、送糖果、送水果的,就是沒見過送方便面的。但現在這里的風俗就是這樣,所謂入鄉隨俗,我也只得隨一回了。
等到中午快十點半,車來了。
我們往大張莊方向走,在大張莊鎮前的十字路口轉右,折向小道,進了西顧莊。
一路上看到的,不是蘋果園,就是桃園。進了西顧莊,路邊還有葡萄園。三妹、三妹夫都在家門口,迎了我們進去,家里的老人就張羅泡茶,只有沂源才有的一種紅茶。喝了兩巡,我們要去大姨家。媽媽說,大姨經常念叨房照,說十幾年沒見過房照的面了,想得慌。大姨住在北山村,在路上,碰到大表哥(大姨的孩子),大表哥趕忙給大姨打電話,我們到達北山村的時候,大姨還在地里,沒來得及趕回來。
北山村的腳下是一個水庫,水波不驚。岸邊泊著一艘采沙船,岸上堆著山一樣高的沙子。東初幾次要下去,都因沒人跟隨而被拉了回來。三妹夫說,晚上可以沿著山溝去撿螃蟹,山溝里的螃蟹可多了。我說房照告訴過我,還有蝦的。三妹夫說,現在哪還有蝦?看著腳下的水對面的山,覺得這里是一個山靈水秀的的地方,是一個修生養息的地方,也是一個安居樂業的好地方。
見過大姨,大姨滿面紅光,身體也比媽媽壯實,挑著一擔水桶,一點也不吃力。聊過一番家常,我們帶走了大姨送的豆角,又回到西顧莊,吃到了第一道特別的菜:油炸螞蚱。因為菜好,又喝多了一杯,還沒走,我就跟三妹夫說,頂不住了,想睡覺了。老三送我一大袋果子(花生),我不要,她不肯,我只得扛上,回到劉家旁峪,倒頭猛睡。
6
天氣越來越涼,跟上次的十一完全不同。房照說今年閏了一個月。翻日歷,今年閏四月。不然,就是九月中旬了。出門少帶了御寒的衣裳,只能窩在被子里,待太陽出來,暖和了再起床洗漱。
這里的人喜歡饅頭、面條,我吃不慣,媽媽做米飯,做出來稀飯不像稀飯,粥不像粥,糊狀的米飯我吃不下,就吃面條。
吃過早飯,休息了一下,我們就準備去果園里看二爺——我岳父大人的叔叔。
上次來的時候,我也去過,果園門口有一棵山楂樹,掛滿紅紅的指頭大的山楂果,比張藝謀電影《山楂樹之戀》里的山楂樹漂亮多了。東初硬要我摘下一顆,我剝開塞進他嘴里,他跳了起來,大喊:酸死了!
二爺在園子里摘果子,這里所講的果子,就是我們南方人說的花生。
房照走過去叫了一聲二爺,他還沒認出是誰。
二爺下個月就要滿八十歲,八十歲,只能說明現在的生活好,醫療條件好了。他說,身體各方面都行,就是耳有點背。房照大聲說自己是房立俊的二女兒。二爺聽明白了,趕緊握住房照的手,說我聽不懂的山東話。
東初卻跑進果園,里面養著雞,他翻進雞圈去抓雞,弄得雞在里面一邊叫一邊拍打翅膀。我貓著腰穿過蘋果樹林,看到他還在作勢往前撲,去抓雞。
我拉他出來,大叔也來了,帶著他摘蘋果和核桃。山東的蘋果數煙臺出名,但劉家旁峪的蘋果也是個大汁多,吃起來一口清甜。
房照跟二爺拉家常,我跟東初去打棗。
走的時候,提走了一袋蘋果,一袋棗。
7
吃過早飯,房照就給爸爸掏耳朵。
我取了小馬扎坐在太陽光里,靠太陽取暖。
媽媽燒了水,在一邊刷碗。
東初在房照身邊嚷嚷,讓房照給他掏耳朵。
一只黃毛母雞在我們身邊穿來走去,東初見了,站起來又去追雞。
上午,三妹夫開著手扶拖拉機送來石棉瓦,我們先前籌劃過,趁著我在,把媽媽的雜物間修繕一番,雨季來臨的時候,房間里的雜物就安然無恙了。
東初見了三輪車,感覺很新鮮,非得要上去去開。
他爬上去,按住兩個把手,車不走,又感到不滿起來,一定要他的三姨丈搖起發動機。拗他不過,只能開動馬達,滿足了他一回。他在眉飛色舞,我在他耳邊說:回廣州才收拾你。他卻一點也不以為然!
我跟三妹夫配合,把瓦卸下來,蓋在雜物間上,最后,還欠兩頁,只能下回由三妹夫補上了。我們坐在院子里抽煙、喝水。東初跑進來,說他把所有的電閘都關上了。房照不解,一拉燈,燈果然不亮。問他在哪里關的,東初說在外面。房照要他帶路,在房子下邊的坡上,有一塊分電到家的電閘開關,東初把上面所有的電閘都扳了下來,氣得他媽媽立馬在他屁股上賞了重重的兩個巴掌,打得他一邊跑,一邊哭哭啼啼起來。
我站在坡上,看著坡下面的劉家旁峪村莊,幾片房子,清一色黃瓦房,靜靜的立在陽光里。除了偶爾傳出的狗叫,幾乎聽不到人語。這里的人去了哪里?媽媽說,年青的不是去了南麻(沂源縣城),就是去了青島、北京,又嘆息:在農村哪能弄到錢啊。
山東的鄉村跟湖南的鄉村一樣,年青人走了,村里有留守的老人,有留守的兒童,還正在面臨空心化。
8
27號,房照要帶爸爸去沂源縣醫院拍片,看吃了四個療程的藥后的效果如何。同時還要參加一個同事的婚禮,當天不能回來。而爸爸的病不方便在外過夜,要求我跟著去,拍完片后,帶爸爸回劉家旁峪。我不熟路,媽媽也擔心看不住東初,最后決定由大姐去南麻(沂源縣城)接回來,我在家帶東初。
劉家旁峪出行很不方便,一天只有三趟車,而且還不準。房照帶著爸爸七點鐘就出門,因為有一趟車七點鐘路過劉家旁峪,錯過這趟車,就有可能等到下午去。
他們出門,我帶著東初繼續睡,睡到太陽出來天氣暖和了,才到廚房弄吃的。沒有米飯,我們都吃方便面。吃完喝好,無事可干,我便帶著東初出門,上山打野狼。房子的后面是座小山,種了桃。沿著山路向東,就是逵山。劉家旁峪的桃園從山腳一直開到山腰,再往上,就是光禿禿的石山。為了不讓東初亂跑,我就嚇唬他:山上有野狼,一離開爸爸,野狼就跑下來把你拖了去。東初一聽,就要求我帶他去打野狼。并問野狼是灰太狼還是紅太郎,問得我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山路是沙子路,因為地表沙石風化,遇到雨水就沖到路上了。路的一邊是桃園,桃葉已開始萎靡,桃子早就化作商品,去到市場了。另一邊是花生地,花生連棵帶子拔出來,擱在地表上曬太陽。男人女人坐在小馬扎上,一邊摘果子(花生),一邊說笑。無論男女,皮膚都若紫銅。我們看看他們,他們看看我們,交集剎那之后,仍舊各忙各的。我們沿路而上,看不到人影了,東初問我:野狼呢?我笑笑,說:野狼在大白天都躲了起來。東初并不失望,讓我用手機給他照相。走到一片楊樹林,林邊是麻石,劉家旁峪的房子,就是用這石頭砌的。我們坐下來,東初已是一身汗,幫他脫了衣服,然后看山下的劉家旁峪。劉家旁峪是幾個自然村組成的,黃瓦灰墻,或在山溝,或在山腳,或在山腰,甚至在山頂上,錯落有致,在陽光下十分亮眼。
仰頭去看逵山的頂峰,像一頂古代的官帽扣在上面。如果要登上去,估計還得40分鐘。歇息了一下,我要求下山。東初卻要在路上的沙子上寫字,我問寫什么,他說寫“歐陽東初”。看來這家伙,這么小年紀,就有了人過留名的意識了。
回到家,爸爸回來了,正坐在庭院里,在媽媽的監護下吃藥。早上起得早,出門又早,他沒有吃藥。媽媽見我回來了,笑著對我說:房照要你明天把爸爸以前拍的片子帶去縣城,一起給醫生看。我說好。
中午吃饅頭,看見饅頭、煎餅、面條,我想,我還是去沂源縣城好,至少可以吃到羊肉喝到羊湯。
9
早上,房照在老四家打回電話,把要帶的東西又囑咐了一遍。
媽媽又打電話給房照的一個四叔,他在開村村通小公交,告訴他別忘了開車來劉家旁峪。呵呵,在這里坐公交車都要預約。
上午沒事做,我就劈柴。媽媽家沒有劈柴的斧頭,改用撅頭。我第一次用撅頭,很不順手,一個上午只劈開了一個楊樹兜,還弄得胳膊都酸了。媽媽安慰說,柴火還沒曬干,潮潮的,難劈開。我笑笑,我這民工,已名不符其實了。
下午一點,我們到路邊等車。等了一個小時,才等到車。一上車,東初就爬到了司機身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我坐在門口邊的座位上,看著外面。車在村道上穿行,扭來扭去,像一只蟲子。我看到了大張莊河,瘦瘦的,在蕭條。沿路的村子大同小異,黃瓦,灰墻,庭院,楊樹。而吸引我的是那些起伏有致的山巒,一棵樹也沒有,像偉岸的城墻,在這片大地上縱橫交錯。
到了沂源縣城,我在魯陽大道路口下了車,拖著箱子,牽著東初,往魯陽公司的方向走。路口有幾家小超市,我買了一箱魯源酒,東初買了一個陀螺玩具。還沒上坡,房照就來了。過京誠羊肉館的時候,我又跑過去,買了一斤羊肉。
回到老四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我洗完了,東初洗。兩個洗完了,我洗衣服。房照在電腦房上網。我對她說:你不回劉家旁峪,就是因為這里可以上網。房照喜歡上網,至今我沒弄明白為什么。
張益瑋放學回來,我們便帶她出去玩,買一些東西給她。她是一個很乖的女孩,嘴里說東初是小土匪,實際上一直在護著東初,還要求我們,她放了假,準她到廣州來,她要吃新鮮的椰子。
在沂源縣城逛了一圈,在步行街給張益瑋買了兩雙鞋。最意外的是這里開車的人,完全不在乎路人安全,近似橫沖直撞,讓我和房照目瞪口呆。
10
今天要辦兩件事:訂票,參加姑姑兒子的婚禮。
我們原來計劃在10月2號趕到長沙的。上網一查,沒有臥鋪票,也沒有座位票。打電話給齊魯石化的周蓬樺,要求幫忙,也沒辦法,只能往后挪,10月3號有到長沙的座位票,到廣州的票,要排到10月7號。我們只能先到長沙,然后再想辦法回廣州了。
六年前我見過姑姑的兒子,那時他在青島上大學,還是一個十分青澀的小伙子。六年之后再見,卻要參加他的婚禮了。時光荏苒,令人感嘆!
婚宴設在魯源酒店,離魯陽公司宿舍不遠,上次來,我們還在酒店大堂訂過車票,感覺是一個有一些歷史的建筑。因為距離近,我們準備晚一點出發。而大姐他們早早就到了,打電話給房照,說客人都到齊了。房照一聽,著急忙慌了,匆匆下了樓,攔了一輛車,直奔魯源酒店。
在魯源酒店擺喜酒的,不止我們老表一家,還有其他家。今年中秋國慶雙節連在一起,辦喜事的特多。在大門口見到了大姐、三妹夫,匯齊了,去見姑姑姑丈,然后上樓,找座位坐下。桌上有幾道小菜,東初一點也不客氣,拽到自己面前就嘗了起來。房照遇到了“發小”,闊別十幾年,現在見了面,湊在一起閑聊。大堂里十幾張桌子,都坐滿了客人。
沂源婚禮與在廣州舉辦婚禮的不同,多了一道親情環節,這邊新郎握住爸媽的手,那邊新娘握住爸媽的手,婚禮主持人就開始煽情:當你邁開人生第一步的時候,爸媽在你身邊守護;當你背上行囊遠行,爸媽在你身后為你祝福……
我扭頭一看,許多人都已淚流滿面。這些人是農民,是民工,是樸實的人,這講述在孩子成長中父母一路付出關懷愛護的話語,給了我們心靈一次洗禮。我們要感恩,要孝敬父母,要愛護身邊的人。
宴席上菜肴很豐富,東初吃了差不多一盤炸里脊。我吃了大半個四喜丸子,吃了不少燉的很爛的雞,喝了一大杯白酒。然后靜等新郎新娘挨桌敬酒,可這不是廣州,這里沒這個習慣。桌上很多菜沒吃完,客人可以打包帶走,這點是廣州人的做派,不浪費食物。
吃完飯,我們去定票。房照把身份證遞進去,賣車票的小姑娘說:你就是房照啊,有個文章寫過你。房照又一次驚訝,因為在大張莊中學的時候,姐夫也說讀過一篇寫房照的文章。房照問我是什么文章,我說忘了。回到老四家上網一查,才知道是《沂源秋行》,2012年春末寫的。
11
我們這次行程的目的,就是回劉家旁峪陪二位老人過中秋節的。但在沂源縣城住了好幾天,蓋因在劉家旁峪住的有些不方便。家里沒有專門的澡堂,也沒有像樣的廁所,用水也不方便,使習慣了偷懶的我們感覺不適應,所以,就留在沂源城里,享受城市生活的便利。中秋節到了,天氣也涼了,尤其是早晚,氣溫更是低。但我仍是愿意回劉家旁峪住,我來的初衷,就是為陪二老多說說話,為他們做點什么。但除了劈柴,其他的我又不知道怎么做。
一大早,我、房照、老四帶著東初和張益瑋就出了門,到魯陽大道邊等車。車不多,車上的人多,上了車,擠得張益瑋抱住售票員,東初就抱住張益瑋。
我們回到家剛坐下,老三、三妹夫帶著李明燁也來了。
東初、張益瑋見了李明燁,打過招呼,三個孩子就跑了出去。李明燁讀四年級,是大哥。
大姐來的時候,帶了一包洋蔥種子。吃完中飯,我就和三妹夫到媽媽的桃園,清理一塊苗床,將洋蔥種子撒了下去。媽媽為了照顧爸爸,田地都荒了,桃園里的草,都快高過東初了。六年前來,桃園還是豐收景象,一個桃就快夠一斤。爸爸媽媽在桃園里摘桃,我和房照幫忙套袋……。站在桃園里沉思半晌,往事已經一去不返了。
中秋節要吃月餅,自我們20號到達沂源后,我每天都要吃一個月餅。伍仁月餅、秋嵐月餅、古泉月餅,還是我們帶去的廣式月餅。只要手邊有,就吃一個,權當主食。到了中秋,不想吃了。月亮很好,圓圓亮亮地懸在白楊樹梢。風也不吹,大地安安靜靜的,給人們提供了最佳的賞月時機。但是我覺得很冷,不敢站在外面,只能窩在家里,除了偶爾看一眼窗外,就是陪爸爸媽媽說話。爸爸喜歡說話,我聽不懂。房照翻譯說,爸爸再講,全村的狗都是他喂的。人家都怕,只有他不怕。看看爸爸一臉的胡子,這個飽經生活苦難煎熬的人,現在思維亂了。而媽媽坐在爸爸身邊微笑,一點也不厭倦。這對同年人,過了六十六年歲月,清醒的,還是糊涂的,都坦然了。
這一別之后,我什么時候才能回來?按理說,我該是每年都要來的。這里有我的親人,有我還沒有接觸到的風俗文化,有我還沒喝夠的酒,還有很多地方都沒去過,現在,我沒時間了。呆在兩位老人身邊,看著他們從容淡然的表情和媽媽眼睛里隱隱的憂傷,我設想自己該盡快回來,為他們做點什么,讓他們安心。
12
10月2號我們離開了劉家旁峪,到了沂源縣城。原來要去牛郎織女風景區的。車都問好了,從沂源縣城坐出租車,到風景區,車資為35元。房照要去跟在婚宴上重逢的“發小”告別,我、東初、張益瑋在家。感覺無聊,下午,房照回來,啥地方也去不成了,我又到京誠羊肉館買了半斤羊肉回來。房照、老四、張益瑋、東初都不吃羊肉。
晚上,我一邊喝酒,一邊戲言要帶張益瑋去廣州,東初尤其歡迎。張益瑋九歲,她去了,東初就不寂寞了。
次日上午,老四央了同學開車來宿舍小區,拉我們去沂源長途車站。房照買到了下午一點半去泰安的車,我們要在車站坐等三個小時。中午,老四帶著張益瑋尋到車站來,給我們買來了吃的。
一點半,我們離開沂源,過萊蕪,到泰安,還不到四點。房照買的是七點的火車票,時間還早,我們進了候車大廳,寄存好行李,又出來,找了一個地方把我裂了縫的皮鞋修了修,就到車站對面的地下商場逛街。其實,這里的商業與廣州大同小異,沒什么新鮮搶眼的景兒。折進美食街,東初要了一份冰淇淋,我要了一份泰山黃燜雞飯,房照要了一份壽司,撿了一張臺,三個湊在一起,一邊吃東西,一邊評論,這里的美食街太沒地方特色了,像一個大雜燴。
暮色降臨,從地下商城出來,想去買一塊泰山石帶回去,去賣石頭的鋪子轉了一圈,沒發現一件是自己喜歡的,心里突然有了《再別康橋》的感受。我想,還是下次來,自己上泰山撿一塊石頭吧,這一次,就空了雙手走了。
回到火車站廣場,找一個僻靜地方坐下來,靜等k1304次列車進站,把我們帶回花紅柳綠的南方。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