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生命里的七條小魚
來源:作者:山前老九時間:2013-03-12熱度:0次
暑假里,我們買了四條紅色的觀賞鯽魚,放進一個微型的透明塑料魚缸里,看著就喜慶??墒呛镁安婚L,這幾條漂亮的小魚的日子有點不好過了,主要是因為我們把從西葦水庫撈上來的褐黃而微青的小野魚也放了進去。
那天去釣魚,一是由于那些小魚有點太狡猾了,二是由于自己是新手,結果只釣上來了兩條小魚:其中一條是鉤著小魚的嘴巴,還有一條是鉤到了小魚的肚子。說來也奇怪,那種小魚的警惕性特高:每當魚餌下去的時候,它們會以非??斓乃俣热ズ鍝專撬坪跽l也不是真心地張嘴就啃,而是用它們的腦袋或者它們緊閉的喙去撞擊魚餌。因為我試過若干次,當您看到魚鳧子動的時候,猛地一甩魚竿,百分之百地釣不到。當這個時候,釣魚高手就會告訴你:那些都是二三公分長的瞎起哄的小野魚,你要等到有魚兒咬著鉤兒拖拽的時候才可以猛拉釣竿。可是,我的耐心總是不夠,當我看到魚鳧子半天不動的時候,我就把魚竿抬起一看,魚餌早已不見了蹤跡。于是我想,這些小魚兒真是太滑頭了,它們又是用什么樣的伎倆把魚餌給騙走的呢?我決定一下鉤就開始向上拉,或許正因為如此,我竟然鉤住了一條小魚的肚子,我猜想,肯定這些小魚兒仍然想著故技重施——想撞完魚餌就逃跑,結果這條略微笨重的魚兒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我胡亂地鉤住了肚子,我屬于歪打正著,而小魚就只能自認倒霉了。除了這兩條小魚之外,我再也沒有新的收獲,除了望竿興嘆外,剩下的就只能對這些看不見真面目的聰明機靈的小野魚投去了欣羨而贊嘆的目光。
或許正是看到我釣魚的費力,兒子早沒了耐心,卻對自己使用的網兜情有獨鐘。那是一種非常簡易的網魚工具:展開后呈現長方體狀,兩端分別有個圓形的開口,那是留給魚兒進入的鬼門關;最上面有個簡易的拉鏈,方便撈取小魚。撈魚的方法也最原始,就是在往兜里放上幾塊骨頭,或是碎饅頭渣,也可以是魚餌,然后把網兜沉入水下,大約十分鐘,或是十五分鐘,再把網兜慢條斯理地提溜六上來,你就等著收獲驚喜吧!每次,兒子都是欣喜如狂地大喊:“魚!???還有小蝦呢!”兒子膽小,恐怕把小魚兒捏死了,總是喊我:“老爸,過來幫忙!”天快黑的時候,我們總算收獲了不少!名義上是釣魚,其實到這里,全都成了捕魚了。
通過仔細辨別,我發現,我釣的那兩條魚和兒子捕到的魚是完完全全的同一個品種。這樣看來,我就真的無從判斷這群魚兒的聰明程度了:先前被釣的時候似乎還有較高的智商和一定的警惕性,可是當它們運用自己的智慧鉆進網兜的時候,難道只記得那骨頭的香味、魚餌的誘惑,竟然完全忽略整個處境的危險?是不是在利益面前,在饑餓面前,所有的智商與所有的高尚都會變得低下,都會變得如此原始呢?
當我們把那些捕到的魚兒一股腦兒都放進先前的小魚缸的時候,它們著實興奮得不得了,而先前買來的那些紅色的觀賞鯽魚卻被這突如其來的異類嚇個不輕?;蛟S是空間太小,魚兒的密度太大,或許是環境改變的原因,抑或是魚兒的野性使然,僅僅過了一夜,先前捕來的二三十條小魚只剩下四條小魚,而先前買來的那幾條紅色鯽魚卻依然活得旺盛,依然精力充沛!我開始對這四條鮮亮的小金魚刮目相看了,它們居然在激烈的時局對抗中找到了生存下來的理由。據說這種金魚就是鯽魚的變種,徹頭徹尾是人類馴育的結果。這種金魚的捕食能力被作為美的代價退化殆盡,它們別無選擇地必須抓住每一粒投向自己的食物,最終連同食物一起沉至水底。的確如此,沒有哪一種生命會與日月齊輝的,自然這種甘愿食嗟來之食的觀賞魚也不會被人們嗤之以鼻的,更何況,這種絢麗生命的存在并不是這些生命個體的錯。而當看到它們那種通體透紅的喜慶,看到它們那閃著希冀的透明鰭翼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會產生對一切生命的敬畏,對一切自由的渴望呢?于是,你不僅會自覺不自覺地想到一句“存在即合理”的名言,而且你更會情不自禁地贊嘆在激烈的競爭中存活下來的這四條火紅的生命。
如此一來,存活下來的四條褐黃微青的小野魚就與原來的四條紅色的小鯽魚和諧相處了。只是它們的生活習性還是格格不入,這主要表現在喂食的環節上。我不知道魚類的聽覺器官在哪,但是我只覺得它們的聽覺特靈敏。尤其是那四條紅色的精靈。只要看到有人走近那魚缸,它們就像被一條繩子提起嘴巴一樣,頭挨頭地擠到一起,并且同時張開自己的嘴巴,然后就是有節律的翕動著,正像一個個嗷嗷待哺的嬰兒,看了就讓人有種哺育眾生的成就感。我有時候就故意把盛魚餌的袋子拿捏得脆響,故意引誘他們,每當此時它們就把嘴巴翕動的頻率演繹到了極致。這四條小魚簡直就在表演團體小合唱,更像一群花樣游泳的妙齡姑娘表演到了至高的境界,在等待觀眾的熱烈掌聲一樣。我都在想,是不是有的小魚似打算直接竄出水面,徑直鉆到我的魚餌袋子里。看到這些我總會喜不自禁,然后就是招呼兒子過來觀察。
另外四條小野魚在喂食的時候就顯得從容得多了,說是從容,也只是相對于平時,此時的它們雖然沒有那四條小金魚表現得那樣渴望強烈,但是它們似乎也能感覺到即將有好事發生似的,突然地就興奮起來,絕對沒有了平時那種優哉游哉的閑庭信步的姿態,全沒了那種“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的愜意。而是一會鉆出水面,一會殺到水底,一會竄到左邊,一會又溜到了右邊,但是這一系列的動作絕對都是迅捷的,絕無半點的思考。一旦把那些充滿誘惑的食物撒向水面的時候,這八條小魚的表演就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那四條小金魚張開的嘴巴就像一張張合不上的網兜,一個勁兒地在水面上打撈食物,感覺它們似乎想把所有的食物一網打盡似的。而那四條小野魚則完全變了風格,每條小魚都像一個行動敏捷的小偷,確切地說,很像那種飛車打劫的強盜,但是,它們的準確率非常低,簡直就像一群不小心蒙住了眼睛的蒙面大盜。不論搶到搶不到食物,甚至不論碰到碰不到食物,反正就是把腦袋朝著某個方向猛地一擊,然后就是扭頭便跑。每當你聽到較為清脆的碰撞聲的時候,你看也不用看,一準是哪條小魚碰到了塑料魚缸的缸壁,當這清脆的聲音傳進你的耳鼓的時候,你第一個反應準是會對著那條小魚喊上一聲:“你這傻魚!”等到大多數的魚食被那些貪婪的紅色風暴席卷一空的時候,那些灰溜溜的盜賊就只好怯怯地吃它們剩下的殘羹冷炙,即便如此,它們還是采取那種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策略,真的就像一群訓練有素的搶劫者。然而就是這四條傻呵呵的搶劫者一直陪盼著那四條紅艷艷的美少女在舞臺上展示著美與丑生命張力。
生活本來就是這樣按部就班地行走在時間的軌道上,正可謂蘇東坡所歌唱的那樣: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但過于安逸的生活總會興起一絲的波瀾,這要源于我的一個發現,愛人的一句提醒。那天,我剛換好的一缸新水,僅僅經過了一個上午就又被他們攪和等亂七八糟,盡管我們知道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但是整個魚缸渾得幾乎看不清它們美麗的倩影,又到哪里尋找美感呢?“那是因為你給他們吃的太多了!”愛人在一旁漫不經心地說。我一想,有道理。也就是從那天起,我開始給它們實行瘦身計劃。
第一天,換完水后,沒有給食,結果是平安無事。第二天,給了原來食量的四分之一,結果還是平安無事,只是在喂食的時候,那些紅色娘子軍與先前要更猛烈了一些。第三天,又給了原來食物的五分之一左右,結果如同前一天;可是我卻發現,那些食物幾乎仍然被紅色的小鯽魚一掃而光,我開始對那些可憐的小野魚有了抱怨,抱怨過后又開始警告:再不搶著吃,丟掉了性命可別怪我。盡管這樣想,可是到了第四天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多給了一些,心想:哪怕人家吃肉,你們(那些做賊一樣的小野魚)喝湯呢,至少還是能健康地活下去的。事情倘若就按照這樣水波不興的思路發展的話,魚缸里的故事或許就平淡無奇了。沒曾想,在大約給它們實施瘦身計劃的第七天上,我起床后,竟然發現了一條野魚的尸首,十分醒目地宛在水中央。按道理來講,這些魚兒已經跟我們生活了四五個月了,或多或少地應該有些感情了吧,可是我竟然無動于衷,甚至有些冷漠,因為我對這條死掉的魚以及它的另外三個伙伴產生了的感慨,就如同當年的魯迅對阿Q的態度一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是的,那些美味佳肴為什么總是被那幾條火紅的小魚一掃而光,為什么,你們就只會做賊一樣地慌里慌張,為什么生活在同一個世界里的魚兒,做魚的差距怎么就這么大呢?!望著這慘白的野魚的尸體,我忽然想到了一句很熟悉的詞語——適者生存。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忽然發現,剩下的三條小野魚似乎在它們的革命先驅死掉之后忽然明白了一條重要的生命定律,那就是必須活著。因為,我發現,它們較之先前的做賊般膽怯心理有了明顯的改觀,它們開始了與紅色娘子軍進行了名正言順正大光明地正當競爭了??粗@七條和諧共處優哉游哉的不同膚色的魚兒,我忽然想到了人,想到了不論在何種環境下仍然有那種生命跡象的人:人首先要活著,還應該像笛卡爾筆下的蘆葦一般地活著。正當我為我有著這兩大發現而竊喜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了兩個鮮活的面孔:面對動蕩的局面,那位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高大形象依然邁著堅定的步伐,正鏗鏘有力地行走在神州大地上;另一位“曳尾于涂”的夢蝶之人依然在蒲水邊“望洋興嘆”“持竿不顧”。我似乎覺得他們兩位偉大的哲人就是我們生命的全部,但是我不知道,這七條小魚里,哪一條才是他們饋贈給我的禮物。
山前老九于亞圣莊園
2012年12月6日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