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陵秋思
來源：作者：王琳寶時間：2013-08-13熱度：0次
咸陽西北，行五十里，一石山突兀眼前，號曰梁山。盛唐以前，此山鮮為外聞。像一位無名的草根女子，在歲月的風雨中默默佇立，靜侯朝思暮想的郎君。然而，斗轉星移長河東，癡情總被天眷顧。隨著盛唐的橫空出世，循了唐太宗“因山為陵”的昭陵先例，梁山有幸成了唐高宗李治的長眠之所---乾陵。22年后，一代女皇武則天駕崩洛陽，半年后，十數萬人，車馬勞頓，一路哀號，才把她抬進此山與夫合葬。梁山遂成為中國歷史上唯一的皇帝夫妻陵地，以著名的歷史文化地標而引領千年風騷。
我來乾陵乃順道而訪，并非專程憑吊。記得在寧夏，號稱“中國金字塔”的西夏王陵，曾給我以蒼涼雄渾的震撼。神秘的黨項王朝慘遭蒙古鐵騎血腥屠城，頃刻灰飛煙滅。史書文獻無記，文物散失殆盡，只留下幾多嘆息，幾多謎團。然而梁山卻名為人貴，大紅大紫，沾盡了大唐兩位龍皇鳳帝之榮光。雖歷經千年風雨，至今乾陵仍蔚為壯觀，更兼典籍祥載之譽，世代傳記之奇，中外名聲之噪。
車過乾縣，綠樹夾道相迎。仰望梁山三峰，北峰最高，南面兩峰較低，東西對峙。山勢逶迤，恰如少婦高挽發髻，頭北足南，和衣仰臥，兩峰突起，嬌態活現。令人或夢回長安皇宮，見武皇頤氣指使，素手拍案，一副居高自遠、君臨天下的孤家之態。或魂牽大唐芙蓉園，似睹鳳凰來儀，一代女皇鳳眼朦朧，醉臥青山綠水。或神游東都林苑，看被貶的牡丹不屈皇威，恣意地姹紫嫣紅。而意念里的梁山似乎更加鶴立雞群，與意想中西夏的繁華市囂和成吉思汗的金戈鐵馬形成靜動鮮明的分野。
乾陵修建于公元684年。默默無聞的梁山，幸被皇家選中，且在高宗李治葬后，傾盡大唐國力，耗時23年修成，可謂精雕細刻。拋卻當年宏制不說，但從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門來看，規模亦頗驚人。司馬道旁華表、翼馬、鴕鳥、石馬、翁仲、石碑佇立，足顯皇家至尊。“唐高宗陵墓”碑，高2米，是陜西巡府畢源所立，原碑已毀，現碑系清乾隆時重建。碑右前側另一碑，上書郭沫若“唐高宗李治與則天皇帝之墓”12個大字，筆力遒勁，大有融古通今之意。南門外有為高宗武后歌功頌德的《述圣記碑》和《無字碑》，前者密密麻麻，不厭其詳；后者青石無語，不著一字，耐人尋味。盡管佇立的61尊夷族首領和外國使臣的石刻，如今多已缺首斷臂，卻不失巧奪天工、栩栩如生之態，仍折射出大唐威震四海、八方來朝的古昔輝煌。
無字碑前，眾說紛紜。持“德大說”者有之，執“遺言說”者亦有之，各述其理，互不相讓。而我卻悵然無言，對“往來登眺者題詠詩篇刊其上”的內容頗感興趣。其中無字碑陽面正中的“大金皇弟都統經略朗君行記”題刻，系用被稱為“二十世紀之謎”的罕見的契丹文字鐫刻，史料價值雖彌足珍貴，卻令我如讀天書，心中愈發疑云升騰。千余年前的武則天，一介女流之軀，又豈是等閑之輩。遙想當年，入宮不久，得幸太宗，封為媚娘；繼而削發為尼，蟄居感業寺，為先皇乞福；后以嫵媚博得高宗歡心，賜封昭儀，憑借謀略登向權利巔峰。從一位天真無邪的少女，到狠心掐死生女嫁禍于王皇后的冷血少婦，再到凌駕于皇帝之上指點江山的曠世女皇，她漸次演繹了一個女人不尋常的皇宮生涯。然而究竟是什么改變了一個文弱女子的善良心地？使一朵美麗的玫瑰最終異化成一支罪惡的罌粟？讓一顆母愛之心蛻變為一塊冰冷的鐵石？難道是皇權寶座的終極誘惑打開了潘多拉魔盒，攪得人妖顛倒，乾坤傾覆，陰盛陽衰，朝綱俱亂？恐怕答案遠非如此簡單。史書載，武則天通文史，善權謀，手段殘酷。稱帝后，廣開仕途，開創“殿試”、“自舉”、“武舉”制度，廣泛吸納人才；獎勵告密，任用酷吏，屢興大獄，打擊士族顯貴，以維護自己的絕對統治地位。在她統治的近50年間，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得到了蓬勃發展。同時，加強和改善了唐朝與邊疆各民族的關系。千秋功罪，碑無一字，誰人評說？抑或是泥沙俱下、魚龍混雜的歷史，讓這位女皇成為強權統治和陰鷙歹毒的復合體。我試圖從無字碑上找尋答案，但那冰冷的青石恍若無可奉告。無奈我只得搜腸刮肚，以“宮中古來多怨火，最是娥眉不讓人”，聊作蹩足之解。
登梁山之巔，眼前野菊盛開，腳下秋草衰微。雁群南飛，橫空布陣，時而一字，時而人字，藍天寫意，交互變幻。環顧四周，煙幽云淡，萬壑來朝，遠河環抱，阡陌交錯，蔚成龍脈，堪是一處恬靜之所在。下山途中，但見農戶散布，綠樹藍瓦，炊煙裊裊，秋田嘉禾，風蕩金波，儼然世外桃源。不消說沿途經營旅游紀念品之商戶，皆自梁山本地。或許他們的先祖或在唐為官，或率兵御敵，或主持營建，或守護皇陵，或耕田為生。但蕭瑟秋風今又是，他們成了這里地道的主人，即使來此游覽的客人，也對他們刮目相看。歷史就是這樣，既壯嚴凝重而又滑稽諧謔。權傾一時的天子女皇，除了陪葬的隨從侍女、珠寶典籍，帶不走江山社稷的一草一木。只不過因其冥地之選，世間多了一處人文景觀而已。
秋游乾陵，欲發千古幽思，卻又踟躕無語。我就用郭老《游乾陵》作為結語罷：
巋然沒字碑猶在，六十王賓立露天。
冠冕李唐文物盛，權衡女帝智能全。
黃巢溝在陵無恙，述德紀殘世不傳。
待到幽宮重啟日，還期翻案續新篇！
(編輯：作家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