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馨香
來源：作者：雪泥恒香時間：2013-09-29熱度：0次
綠豆小米粥并非稀奇的食物，卻是時間熬煮的一碗馨甜。這簡單的食物是父親唯一貪戀的美食。
在我看來，這粥能飽肚子，卻不耐饑，只適于飯后填縫。何況，做這粥時不能離人，既需要時間也考驗耐性，皆因這粥講究火候和恰當的離火時機。小米易沸，煮粥時需要小火慢熬，并不時地攪拌，防止扒鍋，等微滾的水一點一點地滲透到綠豆里，催開小米飽滿的花朵，三者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豆笑花燦爛，才算是熬成了湯濃、米香、豆爛的粥。倘若這粥熬的太濃稠，會多了黏膩，煮的太稀薄，就少了濃香。
因為怕麻煩，我極少做這樣的粥，然而，母親顯然是不怕麻煩的，只為父親不愛喝無豆之粥。在奉行“快餐”的時期，“速食”似乎成了人人追逐的時尚，我會用一上午的時間玩電腦游戲，未必會有耐心用近一個小時的時間煮一鍋濃稠相宜的粥。說到底，是我的心太浮躁，缺了母親幾十年如一日修成的溫潤。
一直沒明白，在天天都似過年的日子里，這樣簡單的食物，居然被父親牽腸掛肚地惦念著。終于忍不住問父親緣由，父親在沉吟之后，斷斷續續地講了平生唯一的一次討飯經歷。
父親十幾歲時，正是全民物質匱乏期。“實在餓的不行了，我就拿了個碗，出門要飯吃。”父親咽下口里的飯，話到這里，略作了停頓。我們集體沉默，等著父親的下文。
那時，父親雖小，卻極要臉面，他乞討不開口，只輕輕地用筷子敲碗。走了好幾個村莊，父親餓的前胸貼后背，也沒討到吃的。忍著饑餓，父親進了下一個村莊。串了幾家門，人人都一臉的菜色，吃了這頓沒下頓呢，哪有吃的給父親。其中一個村民看父親黑黑瘦瘦，餓的無精打采的樣子，許是起了憐憫之心，偷偷地指了一戶人家。父親雖小，心思卻靈巧，瞬間明白了那人的意思。不過，那家他去過，剛到院門口敲了敲碗，就出來個男人把他趕走了。父親看著那個村民搖搖頭，那個村民看著父親用力地點點頭，咧嘴一笑走開了。
略作沉思，父親拐進了那家的胡同，看著男主人出門，趁著柴門半開，挪進了了院內。父親原本想，女人的心腸總比男人軟，應該不會難為孩子。事實上，父親的想法是對的。順著晨光，父親看向敞開的屋內：八仙桌下的矮桌上碗筷尚未收拾，桌下有口鍋，淺淺的水汽沿著鍋蓋縫隙冒出來，淡淡的米香在空氣中飄散。很顯然，這家剛剛吃完飯，還有剩余。父親深深地吸了口氣，似乎要把那空氣中飄蕩的香味悉數收入腹內，卻引得五臟六腑開始翻江倒海地叫囂。
站在屋門口，父親輕輕地敲著手里的碗。女主人回頭，看見父親，未發一言，便直接漠視了父親的存在，自顧自地打水、洗臉，然后支起八仙桌上的鏡子，緩慢地梳著頭發，一縷一縷，一絲不茍，最后盤起一個溜光水滑的發髻。父親被米香所惑，執拗地選擇了漫長的等待。女主人收拾完一切，發現父親在門外站成了樹樁，無可奈何地從鍋里舀了一勺粥給父親。父親像久旱逢了甘霖的土地，三口兩口把粥倒進嘴里，端著空碗，看著那家的女人，不走也不說話。大約從來沒見過這么執拗的叫花子，女人嘆氣之后把鍋端過來，將粥全部倒給了父親。
“那粥是綠豆小米粥。”父親說。第二碗粥，父親沒再狼吞虎咽，而是找了個暖和的墻角，一點一點品著吃下去。在清冷的風里，吃下的是微溫的稀粥，那份暖，那份熨帖而又短暫的滿足，讓父親自此念念不忘。
成年之后的父親，“綠豆小米粥”成了他生命里必不可少的飲食。為了那份最原始的滿足，他在邊邊角角的地堰上種綠豆，趕早市買農家自種的新鮮小米。我想，或許是父親在饑餓的狀態下，等待的時間太久，渴盼的執著讓記憶裂了縫隙，而后，又在獲得之后，得到溫情的修復，終使這小確幸在歲月的長河里結痂，繾綣成無法割舍的眷戀，才是父親獨愛綠豆小米粥的緣故吧
塵世冷暖，人心浮躁卻敏感，極易被點點滴滴的溫情魅惑，也易被絲絲縷縷的滿足糾纏，不過，也正是這點點滴滴、絲絲縷縷，滴水成海，集腋成裘，包裹我們的塵心，成為我們紅世之旅中蔽冷存暖的一襲華衫。
(編輯：作家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