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梔子花開

向衛華

 

小區。溪畔。人行道兩邊是一排排梔子花樹。

此時，五月已過，梔子花開了，一朵朵清心靚麗的白色花瓣詩意地棲在翠色欲滴的枝葉之間，一樹的綠，滿枝的白，白綠相間，猶如一幅大師隨意揮灑的山水畫，鋪在小區，鋪在溪畔。

五月已過的夏天，因為有了梔子花的清香，這個大自然才會變得更有生機，這個夏天才會感覺到那樣的清幽和蒼綠。那天，吃過晚飯，我在小區里漫步。溪畔的人行道上，人們來來往往，沐浴在橘紅色的晚霞里。我在溪畔漫步，在晚霞、晚風里，清香一路隨風從遠處飄來，沁人心脾。沿著清香，我一路尋去，原來是梔子花散發出來的清香。梔子花開，花蕊白中透碧，花開成白色，那晶瑩潤澤白中透碧的花瓣，在夕陽里看起來特別的醒目。我深呼吸，貪婪的深呼吸，那香味就沁入心脾，久久的、久久的揮之不去，五臟六腑都好像浸在甜潤的玉露中一般。此時，我想起了她，如梔子花一樣潔白無瑕的她，如梔子花一樣天生麗質的她，如梔子花一樣美麗清香的她，如梔子花一樣樸素淡雅的她。

和她相遇、相識、直至成為朋友，是六年前那個梔子花盛開的季節，那時我還在鄉下工作。那是一個愜意的周末，我從鄉下回來，洗去風塵后便在溪畔散步。溪畔，那一樹樹的梔子花開得正盛，風來了，悠悠的搖晃著，清香四溢。正當我欣賞溪畔風景時，右腳不知被何物撞了一下，我轉身一看，只見一個女的，大約三十歲，穿著一身潔白的連衣裙，烏黑的頭發上別著一朵純白晶瑩的梔子花，雙手搖著輪椅，沿著人行道“走”來。“對不起，撞著你了。”溫柔的聲音從她的心底飄出來，即使脾氣再粗暴的人也會被融化，更何況是我這樣的“君子”。“沒關系。”我說完后，便移動了一下身子，給她讓路。她揚起臉對我笑了笑，那張笑臉看上去就像盛開的梔子花，瓷一般的白皙，然后搖著輪椅走了，插在頭發上的梔子花在晚風搖曳。我望著遠去的輪椅和那潔白的背影，心里難免產生一絲憐憫。

后來，我在小區里又多次遇見她，并從他人的言談里略知了她的底細。她原來是一個紀檢干部，曾辦了不少大案要案，曾經轟動全州的“假藥腐敗案”就是她主辦的，錚錚鐵骨讓人敬畏；然而案子辦多了，也就得罪了不少的人，這些人總是千方百計地尋找機會報復她。為此，她的父母、她的丈夫、還有一些好心的人都在提醒她：“算了吧，何必那么較真。再說，腐敗分子除得凈嗎？”“俗話說，事事留一線，日后好見面。還是給自己留條后路吧”。都以為她會放棄自己的選擇，屈服于他們的人生邏輯。然而，每聽到這些，她總是微微一笑，算是最好的回答。不久，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也就是在一個三岔路口，當時，她正走在斑馬線上，兩輛逆向而行的寶馬與她“擦肩而過”……于是，她的右腳斷了、左腳也留下了殘疾。為了療養治理，她回到了父母的身邊。她“走”過后，那些在溪畔散步的人望著她的背影，搖頭嘆息道：“可惜啊，這么一個美麗的人，竟然成了廢人。”

對我來說，梔子花開的季節，清晨起早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溪畔梔子花的身邊，深深的呼吸這清幽的香味。有一次，那是一個早晨，太陽剛過出山,彩霞飄舞，如錦緞般掛在樹枝上。我來到溪畔，空氣里絲絲縷縷，滿是梔子花的香，那是一種撩人心懷的香。這時，我遠遠地看見她搖著輪椅“走”來，雙手不停地搖著搖把，出現在梔子花盛開的舞臺上，一輪紅日和滿天紅霞是舞臺的背景。先是一個圓點，慢慢地變大、變大，就像一朵梔子花向我飄來……終于飄到了我的身邊，晨風吹拂著她的衣裙和長發。她停了下來，和我交談起來。在和我交談時，她不時用手撫摸一下身邊梔子花樹那碧綠的樹葉，對我說：“梔子花，喜歡嗎？”我本來就是一個愛花的人，更何況這素白淡雅人見人愛的梔子花。她說：“我從小就喜歡梔子花。只要一到梔子花開了，我就會摘上一些放在家里，也喜歡放幾朵在包里和口袋里，或別在頭發上。”

哦，梔子花，那種安放的靜然與妥帖，那種清幽與怒艷，我知道，自與你相遇后，這一輩子都會把你忘記。

一年后，我調到了縣紀委工作，我和她在溪畔見面的次數更多了。當她得知我也成了一名紀檢干部后，她祝賀我：“從此，我們就是戰友了。”哦，戰友，多么神圣的稱呼。于是，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有一次，我問她：“你為你的付出不后悔嗎？”她望著眼前那片潔白的梔子花，慢慢說道：“我對我的付出至今都不后悔。”后來，我又得知，她畢業于中南政法大學法律系，本來已經考起了法院，然而卻選擇了紀委。紀委雖然地位高，但卻是一個得罪人的行業，得罪一個腐敗分子，等于得罪一個利益團體。“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對于一個高學歷的女人來說，同樣怕入錯行。當時，她當老師的父母不理解，勸她三思而行；她的留校任教的男朋友不理解，以解除戀愛關系勸說她。但她最終沒有放棄自己的選擇，她始終堅信自己的選擇不會錯。她對我嫣然一笑，明媚的笑臉恍若一樹梔子花盛開，她說：“就像這梔子花，既然選擇了一生的潔白，它是永遠都不會后悔的。”此時，我想起了梔子花的花語是——“堅強，永恒的愛；守候，我們的愛”。之后，她吟了明朝沈周的《梔子花詩》：“雪魄冰花涼氣清，曲欄深處艷精神。一鉤新月風牽影，暗送嬌香入畫庭。”

梔子花開了，謝了；謝了，開了。花開花落幾春秋……從此，每天早晨和傍晚，只要不落雨、不下雪，我都會與她不期而遇。有天傍晚，我看見她從輪椅上站起來，杵著拐杖，顫巍巍地慢慢移動著，拐杖杵在地上，發出“踏——踏”的聲音。單從她那一米六幾的身高來看，就可以知道她以前是一個標致的女人，盡管這幾年被那場“交通事故”折磨，但仍不失標致風采。她艱難地移動著，移動著……剛提起了左腳，接著又提起了右腳，如此反復，一步一步地移動著。突然，她跌倒了，跌倒在路邊的梔子花樹上，但手仍牢牢地握著拐杖。我趕緊跑過去，將她扶起來。我勸她：“這是何必啊？”被我扶起后，她赧然一笑，氣喘吁吁地說：“難道你也相信我會在輪椅上過一輩子嗎？”她拍了拍左腳，又拍了拍右腳。歇了一會兒后，她又繼續杵著拐杖走來起，怕她再次摔倒，我只好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轉眼，到了秋天，梔子花早已化為護花的泥土，但殘留的清香仍在溪畔彌漫。連續一個星期都沒有見到她，她去了哪里？望著日漸枯萎的梔子花樹，我不禁感到悵然。當然，不能因沒有遇到她，我就不來溪畔鍛煉或散步了，照樣我天天來，不過我到是希望遇見她。之后，我被抽調到一個專案組，為期三個月，東奔西跑兩頭黑，冬天就這樣稀里糊涂地過去了。但是，我一直等著梔子花，等著梔子花的綻放。哦，梔子花啊，梔子花！我等著你，等著你的季節，等著你的清香，等著你的淡雅。我等著，在清晨，在黃昏，在樹下，在光陰里……我要等到你，等到你的綻放。

時光流逝，歲月靜好。開春后，山野泛綠，溪水泛綠……枯萎的梔子花樹冒出了嫩嫩綠綠的枝葉，有點“芳林新葉催陳葉”的韻味。那天，我終于又遇見她了，她已經不坐輪椅了，杵著拐杖，慢慢地向我走來，窈窕的身段，在樹與樹之間穿梭，像快樂的小鳥；柔軟的腰身，被風吹得微擺的裙角，在樹蔭里跳動，像白色的蝴蝶。她告訴我，原來，她到省城安假肢去了，并在那里康復療養。我怪她為什么不告訴我一聲，也好來省城看望她。她說：“這就是我的不對了。不過，我怕你擔心；再說，我在那里過得很開心，還讀了很多書。”我說：“我要祝賀你。”她又說：“等梔子花開的時候，我就要去單位上班了。”她的目光從遠處移來，停留在那片梔子花樹上。看著她那高興的樣子，我期待著梔子花開，那時，一位反腐戰士將重返久違的戰場，與她的戰友們重逢，讓腐敗分子膽戰心驚，無處逃遁。

又到五月，梔子花開了。花香滿徑，開得那般燦爛。那天，她打電話約我到溪畔。下班后，我如期赴約。遠遠的，我看見她向我走來，杵著拐杖，行走在在溢滿芳香的梔子花樹邊，雖沒有健步如飛，但走地穩穩當當，那一身潔白的連衣裙如一朵梔子花在樹蔭里飛啊飛……她來到我的身邊，她說：“明天，我就要上班去了，今天來和你告過別。這幾年來，我一直感謝你對我的關心。”她說：“朋友是這樣一種人：是你最容易忘記的人；是你痛苦時第一個想找的人；是給你幫助不用說謝謝的人；是驚擾之后不用心懷愧疚的人；是你走麥城時也不冷眼看待的人；是你步步高升時對你稱呼從不改變的人。”我說：“你太抬舉我了。”她說：“你一個真誠的朋友，因此臨別時，我要送你兩件禮物，作為我們友誼的象征。”于是，她從手提包里取出送給我的禮物，我接過來，原來是兩本書，一本是《論共產黨員的修養》，一本是《習近平有關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斗爭論述摘編》，這是紀檢干部“明紀律、守規矩、講黨性”必讀書。書里散發出一股梔子花的清香，我打開一看，扉頁上寫道：“贈衛華；梔子花開，我心潔白；梔子花開，你心如我；紀萱，2015年6月”，那干凈的字體正如她一樣；再翻，每本書里都夾著一朵梔子花做的書簽。

暮色像一個文靜的女孩從遠處走來，慢慢安靜下來。在蒼茫的暮色里，她杵著拐杖走了，我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她，她那遠去的背影就如一朵盛開在天地間的梔子花。這時，起風了，漫天飛舞著潔白淡雅的梔子花……此時，不知從誰家的窗戶飄來女孩子的歌聲，在小區、在溪畔飄蕩——

　　這時的季節 我們將離開

　　難舍的你 害羞的女孩

　　就像一陣清香 縈繞在我的心房

　　梔子花開 如此可愛

　　揮揮手告別 歡樂和無奈

光陰好像 流水飛快……

 

地址：湖南省古丈縣紀委

郵編：416300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