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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左拐，穿過一條小巷，再翻過一道小斜坡，秀嬸迎著朝陽來到村頭。六爺正在門口喂雞，一條小黃狗殷勤地守在一旁。

“多日不見，六爺身體還硬朗吧！”秀嬸看到滿頭白發的六爺，大老遠就作聲，“整天像育豆芽一樣悶在家里，都快成白毛仙公啰！”

“哎呦，敢情他嬸今兒喝蜂蜜了，嘴巴這么甜！都七老八十的了，您還東家西家地串，身子骨哪夠您爽朗啊！”六爺邊說邊挪凳子，“快請坐，這么早就逛過來，準是又有啥喜事了！”

“哈哈！誰說不是呢，我家大孫子娶媳婦了！”秀嬸笑得都快合不攏嘴了。只見她弓下背，慢慢坐下，然后探出左腿，用力在膝蓋上壓一壓，“唉，看樣子不服老都不行啰！”

“看您粗氣都不喘，還嘆老。不過，孫子都娶媳婦了，不老還真想成仙啊！您說的就是在省城那個？恭喜，恭喜呀！”六爺頓了頓，然后眉頭一皺，“誒，他嬸您還信那個？”六爺所說的“那個”就是算命。

“信，哪能不信呢？”秀嬸肯定地說。在秀嬸看來，六爺就是小半仙。六爺算命準啊，特別是能算出命帶幾朵白花，那真是他的絕活！命帶幾朵白花，就是命里有幾個兒子的意思；相反，命帶幾朵紅花，就是命里有幾個女孩的意思。

秀嬸年長六爺三歲，但是人家輩份高，頭發又白得多，平日里秀嬸只能六爺長六爺短地稱呼了。秀嬸對算命深信不疑不是沒有根據的。當初，剛過門不久，她婆婆就背著她找先生為她算命。對此，她一直耿耿于懷，總有一種被婆婆暗算了的感覺。直至后來果真應了驗——生了四男兩女——多子多福吧，她才慢慢釋懷。再后來自己做了婆婆，她也不顧兒媳們的感受了，堅持每娶一個都找六爺算算命。榮華富貴是要算的，但最緊要的是要算命里白花。從大兒媳到小兒媳，她們命里白花由三朵逐漸減為一朵，真是一個不如一個。在秀嬸看來，白花少就是命不好。但是，不僅六爺是這么算，現實中兒媳們也是這么生。說一個就一個，半個也不給你多生！雖然很無奈，但是秀嬸也拿六爺拿命運拿兒媳婦們沒辦法！

六爺知道拗不過秀嬸，驅趕一下正想過去搶雞食的小狗，然后搬來一張凳子坐下。看到小狗又老實地趴在一旁，六爺便開始裝模作樣地問起生辰八字來。秀嬸記其它東西不怎么樣，但是記出生年月日和時辰，那是又快又準。六爺立了四柱八字后，一邊掐手指，一邊念念有詞。一番自言自語后，六爺突然轉過頭問：“您孫媳婦是不是獨生女？”

六爺以前算命，又是翻書，又是抄抄寫寫。這次看到六爺不像以前那么認真，秀嬸本來就有幾分不滿了，六爺突然又問是不是獨生女，秀嬸實在忍不住了。“如果是獨生女就可以生兩胎，就有兩朵白花，對吧？這不是電視上常說的單獨二孩政策嗎？”秀嬸不無揶揄地反問，“六爺，你算命是看《百中經》還是看政策？”

“他嬸呀，其實哪有什么《百中經》，還不是根據政策？”六爺也不想故弄玄虛了。

“我就說嘛，咋就那么準？政府給生兩個，你就說有兩朵白花；給生一個，你就說只有一朵白花。”秀嬸恍然大悟的樣子。“那找你算命還不如回家聽廣播看電視？！”

“嘿嘿！他嬸，不跟政策走怎么行呢？”六爺笑笑說，“再說啰，沒有好政策哪有好命運？想當初，再怎么也算不到今天我們鄉下人種田不僅不用交公糧，還有補貼；怎么也算不到我一個農村孤老頭還有每月拿工資的命啊！”

雞吃飽了散去，小狗沖過去，一邊伸出粉紅的嫩舌舔著殘留在盆里的雞食，一邊拿一只眼瞅著秀嬸，小尾巴還一甩一甩的。

秀嬸站起來要告辭了。但生氣歸生氣，秀嬸還是摸出二十塊錢塞給六爺。“他嬸呀，六爺我早就不靠這個營生了！”六爺極力推卻，“你就回去等著抱重孫吧，不用算了，估計過不了多久，不管是否單獨都可以生兩胎了！”

 “嗯嗯！那就好！那就好！”秀嬸也不生氣了，正對著陽光，雙眼已瞇成一條線。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