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禮
田景軒
王志奇是一個干事扎實的人。他中等個子，身材略顯瘦削，走起路來不溫不火的，顯得穩沉，可靠，就像他做工作一樣，一絲不茍，事必躬親。他已年近四十，卻還是一個普通的技術員，工程師。最近他所在勘技部經理升職進入隊級領導，正有一個空缺，他很想一試。他已經當了五六年的項目負責人，大大小小項目帶了十來個，不能說沒有實力。但像他這樣情況的人部門不少，隨便列舉就有三四個，比如鄭會明，盧長順……跑過幾年市場，知道要往上爬都得給領導送禮，不但要送，還要會送，送得不留痕跡……想到這些，王志奇心里煩悶得很。心想：“老子憑本事吃飯，何必淌這趟渾水？”不過話又說回來，在單位，待遇和職級緊密相聯，兒子讀書，老婆沒工作，一家人就指望他養活呢！沒有人會恨錢多！還有就是“平臺”，如果有了這個平臺，也許施展的機會就更多，眼看翻四十了，再不抓住機會，只有慢慢混退休了……想到這里時，他已是不歇氣連抽五支煙了，弄得小小的客廳煙霧彌漫。這時，他忽然狠狠地摁息手中的煙頭，終于在心頭下了最后的決心：“送！該送就得送！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夜已深了，十點過鐘，即使有應酬此時也該回家了，之所以選擇這個時間點，他還是惴摸了好一陣的。走進安靜的小區，穿過擠擠挨挨的車輛，踏進樓梯口時，他略停了停，仿佛給自己再打一次氣似地，深呼吸了一陣，然后繼續往樓上走。這是一幢舊的居民樓，樓層的路燈有兩層都壞了，他只得在黑暗中努力睜大了眼睛，一手摸著墻小心往上邁步。上到五層樓時，都有些氣喘了，手上茶啦酒的，顯得格外沉。他在門口站定，用空出的一只手揩一下額上的虛汗，停一停，把氣喘勻，又下意識地整了整衣領。這是深秋，他穿一件深藍色的夾克外套。正待他要舉手敲門時，忽然聽到門內傳來隱隱的低吼聲：
“這是誰拿的？！什么污七八糟的東西！……”
“是盧長順……昨天你出差了嘛。我擋了一陣，沒擋住……”
“哦……這是怎么回事喲？這小子！我昨天出差的路上，他舅舅，就是局里哪個處的副處長，打電話問小盧工作情況，我一直在疑惑，怎么這個時候關心起他的外甥來了？……”
“還有鄭會明送的呢！我還沒打開看……”
“……你就沒有拒絕一下呵？……”
“……沒有用，也不好打人家的臉呀！……”
……
王志奇的心猛然間緊了起來，身子莫明其妙地一陣冷一陣熱。這個門，他是熟悉的。孟隊長從外地調來單位快三年了，因為沒有房子，就租住這間民房。遇到隊上項目完工或新接了項目后，他會請一些參與項目的職工到家里喝茶，他來過兩次。孟隊長很健談，扯開話題就是天南地北地收不住，當然大多是經濟話題，談拉項目，談人際關系，談社會現象，談大隊的現狀和發展……他感覺孟隊長博學，有責任感，為人也謙虛，在內心里把他當兄長一樣看待，并不僅僅只是領導。這次下決心來他家里，雖說有討好的嫌疑，但更多的是想借這個機會談談自己對部門發展，對接洽項目，對如何拓展市場等等的一些想法……但偶然聽到他兩口子的對話讓他心有些涼了，心想：“當官的都差不多！臺上講得頭頭是道，背地里，都一個樣！……不過，本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不是也來淌這趟渾水么？——不說了，只當打了自己一耳光吧！至于手頭的這些東西嘛，好久沒孝敬老丈人他老人家了，找個機會走一趟親戚吧……”想到此，轉身就往樓下走。當他剛邁開腳步時，門里又傳來孟隊長的聲音：
“……這兩天，安排兩頓飯，我請下他們……這些都是骨干呵，可不要都得罪嘍……”
時間一恍過去了兩個月。一天，剛從野外回來的王志奇正準備下班，辦公室主任打來電話，叫他去一趟孟隊長辦公室。接完電話，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直打鼓，不曉得是哪里工作沒做好，竟然讓隊長親自找他！
孟隊長臉色很平靜，輕輕點點頭示意他坐。然后開門見山地說：
“小盧呵，你也算是大隊的老職工了，十多年了吧？……帶的項目也不少，現在你們部門差個領頭人，不曉得你想沒想過當這個領頭人？……”
哦，是這么回事呀！他把心放下了。不過，這忽然來的“好事”讓他既興奮又激動，同時感覺壓力重重，臉不覺漲得發紅了。
“沒……沒想過?！彼麌肃榈?。
“這就不對了，你們部門有想法的人不少。我是想，你跑市場，帶項目都是有經驗的，又是技術骨干，難得的多面手，希望你能考慮一下，挑起這付擔子來，嗯？……”隊長用期待的眼光看著他，臉上有了一絲笑意，似在鼓勵他。
“我以前對部門的發展是有過想法的，只是還不系統，有些零碎，……我，想找時間理一下……哪天再跟你匯報?！?/p>
“好，有想法就好。你去梳理一下，再報給我看一看，但要快！”
“好的，明天……明天我就報給你。”
“對了，這就對了，我知道你的動作就是一個‘快’字，這正是我們很需要的?！?/p>
走出隊長辦公室，雖說已近黃昏，但他覺得天地間變得特別的明亮，亮得有些晃人。他在門口輕舒一口氣，然后快步朝他的辦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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