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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親玉米 

  如果你是一只叫喳喳的喜鵲，或是一只“咕咕”叫的布谷鳥，那么在高遠的秋陽下，你就會俯視到六月的鴨塘村，被濃密的玉米重重包圍著。玉米的穗狀花朵肯定是迷蒙了你風塵的淚眼，那半腰間吐出的長櫻子，或淺紅或淡黃，真的是要紅有紅，要黃有黃。當你駐足在玉米那顫顫悠悠而挺拔的肩上，仔細傾聽玉米的呼吸，就會嗅到一股來自大地深處的芬芳氣息，嗅到一縷淡淡的玉米花的清香。如果你有一顆多愁善感的悲憫之心，肯定會感動的落淚。 
  當年廣為播種的高粱、谷子、地瓜、大豆，早已退出了人們的視野，被玉米這種當家品種所代替，各種優質玉米新品種粉墨登場，并且一統天下。麥子收獲了，種夏玉米，機收機播，一年兩作。不用說，鴨塘村家家戶戶廣種玉米。陳小田和媳婦英子的十幾畝地，除了種一點點花生，全都是玉米。 
  夏收夏播，指的是收罷麥子，就得不誤農時，趕快搶種玉米，季節不饒人。夏天雨水勤氣溫高，玉米竄得快，管保一天長一個葉子。這么說吧，幾天前的玉米還那么扭扭捏捏，轉眼間就又黑又粗齊腰深了。那泛著亮光的寬大的葉子，在微風的吹拂下，茁壯而有氣勢。 
  秋天，自然是收獲季節。別人都是找來大聯合，呼隆呼隆，一陣子就收獲結束。可陳小田和英子，卻非要將玉米棒子一個一個親手掰下來不可，裝進車里，然后拉到場院里。在陳小田和英子看來，那一個個胖嘟嘟的玉米棒子，無異于自己精心伺候的孩子，總得親手抱一抱，才算開心呢！ 
  陳小田壯壯實實的個頭兒，夏天戴著長舌遮陽帽不說，脖子上還圍一條青色毛巾，擦個臉也方便。媳婦英子算不上漂亮，但很能干。早些年，戰三秋，秋天倒地種麥子，夜里殺玉米秸子，英子反倒把陳小田都拉在后頭哩。 
  他們去玉米地里干活時，上大學的女兒櫻桃正好在家歇暑假，見爸媽要上坡，櫻桃也要去地里看看。陳小田開玩笑說：“哎呀，可不能曬黑了我們的小寶貝！”櫻桃說：“嘿，美得你！”爸媽在前頭走，櫻桃走在后，蹦蹦跳跳，這里瞅瞅，哪里望望，看什么都新鮮。一會兒掐幾朵粉紅的喇叭花，一會兒在草上逮一只綠綠的大螞蚱，不時地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夫妻倆喜歡女兒的甜甜笑聲，櫻桃才十九歲，苗苗條條，在他們眼里，畢竟還是個孩子嘛。 
  說來陳小田和英子都愛吃嫩玉米，櫻桃當然也愛吃。剛上秋，輕輕剝開緊緊包裹著玉米的嫩綠的皮兒，瞅著那一排排珍珠似的粒子，輕輕一掐，指甲就陷進去了，汁液粘了一指甲。回家大火煮了，清水里浸了，跟細密的牙齒那么一親密接觸，我那天，一股濃濃的香氣就留在了唇齒間。英子跟櫻桃飯量小，一兩個熟玉米就打飽嗝，陳小田可不行，偏偏還要來一杯小酒，說是跟櫻桃干杯。酒杯跟熟玉米象征性的碰了碰，就算干杯，好嘛！ 
  吃新玉米，不光陳小田一家三口喜好這一口，愛吃不算饞，別人同樣也喜歡。這不，就有女人或孩子上坡了，進了自家的玉米地。掐掐玉米一泡水或是掐不動，那就表明玉米太嫩或太老，那就只好失望而歸。碰上那些愛占小便宜的，可不愿空手而歸，倒是把目光投向地鄰陳小田，陳小田家的玉米長得好嘛，順手掰走幾個玉米棒子，準備拿回家享用。就是不巧被陳小田遠遠地看見了，陳小田也裝作沒看見，故意咳嗦幾聲，放走了事。大家低頭不見低頭見，哪能為了幾個玉米棒子翻臉？那就太不值了。 
今年的嫩玉米看來是吃不成了。櫻桃放假回來，爸媽正在村北澆玉米。櫻桃知道，村北，有她家的五畝地。
  今年天不作美，老是不下雨，地里干得厲害，玉米長得很不成樣子。好歹河里還有點水，陳小田就舞弄著機器，跟英子澆玉米了。聽著水柱嘩嘩流淌進地里，聽著水“滋兒、滋兒”地滋潤著玉米，陳小田蹲在田埂上，他的心當然無比暢快。沾了水的玉米，剛才還是焉焉著，就像得了一場大病似的，一副憔悴不堪、無精打采的樣子，眼見得活過來，很快恢復了生機。陳小田就想，有水真好呀，干了旱了，就澆一澆。可惜，他們鴨塘村無水，只能靠天吃飯。澆頭遍地還有點水，如果老天再不下雨，等第二遍、第三遍，再往哪里去找水呀？陳小田想想就愁。 
  直到晌歪了天，櫻桃才給他們送飯來。兩個饅頭和兩個咸鴨蛋，外加幾個蘋果和一瓶啤酒。饅頭是英子早就做好，儲存在冰柜里的，拿出來熥一熥，又喧又軟，跟剛出鍋時一樣好吃。英子嫌吃饅頭慢，怕耽誤了澆地，不想吃，只要了一個紅富士蘋果，一手拿管子，一手啃蘋果。紅富士進了肚兒，就算是一頓飯。陳小田可不行，就著咸鴨蛋喝酒，細嚼慢咽，沒有二十多分鐘吃不完這頓飯。櫻桃知道爸爸愛喝個酒，就帶了一瓶啤酒。 
  櫻桃看著媽身上水淋淋的，上前說：“媽，你歇歇，我替你澆一會兒。”英子擺擺手說：“不用不用，澆地這活兒可不輕松，你可干不了！”陳小田也朝櫻桃說：“櫻桃你靠后點兒，別弄濕了衣裳。”櫻桃就往后靠了靠。英子說：“櫻桃等你爸爸吃完了飯，就快回家，幫我收拾收拾，家里都快亂成個雞窩！”停一會兒又說，“你不是說讀完大學，還要考研嗎？我和你爸爸支持你。這么長的暑假可不能光貪玩，千萬要努力呀，可不能像我和你爸爸這么沒出息，心里只裝著這幾畝地！”“嗯，我知道。”櫻桃答應著，嘻嘻一笑，看著爸爸吃完飯才走。 
  櫻桃剛走，一個騎電動車的老漢，帶著漁網來打魚，看著水還深，一時不能下去，就坐下來抽煙等著。一問，陳小田才知道他是河北沿兒的宋老漢。送老漢七十多歲年紀，一臉和氣。他說，家里養著幾頭母豬，種著七八畝地，沒事的時候，就出來溜達著打魚、割草，自由自在。陳小田就說：“你們村里有水，天旱了，說澆就澆。，有水真好！”宋老漢說：“那是，天旱了，我的幾畝地，電閘一合，不用兩天就能澆完。”陳小田說：“哪像我們，天一旱，飯吃不好，覺睡不好，愁都愁死了！”還是英子心眼多，會說話：“那好，等往后天不下雨，我們可要跟你沾光了！”宋老漢說：“說什么沾光不沾光，反正我在村外的養豬場有機井，你們想用就用唄！”英子笑著說：“那怎么感謝你？”宋老漢說：“不用謝，都怪老天不下雨！” 
  澆罷頭遍地，一連一兩個月不下雨，地里干得夠嗆，玉米也干得夠嗆。此時，玉米正長穗竄櫻子。陳小田知道，玉米開花授粉，正是最需要水的關鍵時刻，缺了雨水，當然會減產減收。等雨，等不來，小河、平塘、水灣、窩子，所有這些有點水的地方早就干了底兒。有門路的開始把眼光投向外村，四處尋找水源。河北沿兒劉小海的親戚就幫他往這邊打水，開始澆玉米了。陳小田忽然想起了宋老漢，就趕緊過去跟他聯系。打水？打唄，天這么旱，怎能眼睜睜地看著玉米干死？宋老漢好痛快呀！ 
  所謂打水，就是先從機井把水打進事先準備好的窩子里，再從窩子里抽水澆地，這叫兩倒水。如果地遠，則需要三倒或四倒。陳小田家的地不算遠，兩倒就可以了，一倒至少得鋪設五六百米塑料水管。 
昨天夜里開始打水，加上一個上午，窩子總算打滿了水。等一切收拾停當開始澆地，已經晌歪了天。陳小田家的五畝地無論如何是澆不完，只能等明天繼續澆。不用說，就得在地里過一夜。劉小海也是一樣，夜里打水，白天澆地，白天黑夜連軸轉。也好，不用另外搭帳篷，陳小田和英子睡在車上，頭上是一把大傘。同樣，劉小海和媳婦秀子也睡在車上，罩在大傘下。天剛擦黑，就吃過飯，躺下也睡不著，干脆大家一起說話。
  陳小田跟劉小海，雖說一個村西，一個村東，但畢竟一個村子住著，彼此的情況還是了解的。平時，劉小海和媳婦秀子就愛出去打個工，幫人家收土豆、裝土豆、間胡蘿卜苗兒、掘大蔥……反正有活兒就干，從不閑著。 
  劉小海說：“今夜河北沿兒有人澆地，不往這邊打水了。”陳小田說：“那就歇一天吧，等明天晚上再打。”劉小海說：“歇一天？撈不著歇的！這不，正好東邊菜區又打來電話，叫我幫著找幾個人，明天過去出土豆。”他媳婦秀子說：“我也去，反正明天不能澆地，一個人一天一百五，兩個人就是三百。”劉小海瞪她一眼，說：“咱倆都走了，這一地的機器、管子，用照看不用照看？”秀子說：“看什么看，誰要？再說啦，這不還有小田哥和嫂子在這里澆地，幫著照看照看不就行了？”一句話說的劉小海點頭稱是。 
  陳小田以前也出去出過土豆，知道出土豆的滋味兒，碰上陰天風涼還好說，遇到無風的高溫天，可就受罪。熱都熱死了，身上的汗直往外冒，那份錢可不好掙。畢竟打工習慣了，一時不出去，反倒覺得有些憋悶，有些不自在呢。這話用在劉小海和秀子身上是對的，對陳小田和英子而言，卻是適得其反，因為他倆不愛出去，用陳小田的話說，叫幾畝地纏住了。天不旱還好說，一遇天旱，寢食難安，哪里還有心思出去打工？
  秀子說：“小田哥，你跟嫂子就該出去多走走，能掙到錢不說，那么多人，說說笑笑，嘻嘻哈哈，什么煩惱事兒也就煙消云散了。” 
  劉小海說：“人就該走出去，不能死守著眼前這幾畝地。” 
  秀子說：“現在你也會說會道了？當初，你也懶得出去，還不是我一次次催促你出去的？現在是不是打工打上癮了吧？嘻嘻。”一句話噎住了劉小海，劉小海是不是臉紅，陳小田反正看不見，可他知道，媳婦英子的娘家，離這里才十多里，人家全都是水澆地，菜種的多，什么土豆、白菜、大頭菜、大蔥、胡蘿卜……一年兩季輪作，效益很好。陳小田打定主意，也要出去闖一闖…… 
  第二天，天還不亮，等陳小田醒過來，發現劉小海和秀子已經起身走了，趕緊推醒英子。英子睡眼惺忪地說：“天還不明，你推我干啥呀！”陳小田說：“人家劉小海兩口子早早打工去了，咱們還在這里蒙頭大睡，還不快起來澆地？”英子邊起身邊說：“看看出去打工掙這份錢容易？起早晚眠的不容易。”陳小田說：“莊戶地里，只要鋪下身子當地種，舍得出力，干什么都來錢，小日子水漲船高，自然會越來越好！” 
  昨天地里的數百米的管子未動，現在機器一發動，就能馬上澆地。機器咚咚咚的聲音，響徹在晨霧蒙蒙的河底，催醒了夜鳥，催醒了黎明。陳小田和英子又一次隱身在無邊的玉米地里。 
  陳小田知道，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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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