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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 景 

  “這回完了、徹底完了！”傍晚，我一進門，渾身乏力地撞進書房，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呆呆地盯著天花板出神。 
  下午，我所在的潞河中學開會，會議的中心議題是評職稱。校長頂著個亮光光的腦袋，解釋了什么人能晉職稱，什么人不能晉職稱。我聽著聽著心里就反胃。當官兒的都會裝腔作勢，說得比唱得都好啊，尊師重教，辦好教育，重視人才必須首當其沖，讓優秀才人嶄露頭角。你校長才是個副高，這次評職稱，只有一個晉高級職稱的名額，舍你其誰！說什么開會傳達文件，說白了就是走走過場，這不明擺著拿大奶子哄小孩呀！ 
  不過，機會既然來了，總的好好把握住，最起碼申請表總得添一添吧。我想。 
  “哎，這不是徐良老師嗎？”我正索然無味地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忽然一個聲音喊住了我。我停車一看，原來是穆年老師。平時，穆老師跟我無話不說，很合得來。“走，喝一杯去！”見穆老師邀請，我看看天還早著呢，于是兩人一前一后走進路邊一家快餐店。 
  兩個小菜，兩瓶啤酒，不用客套，兩個人邊喝邊聊。不用說，話題離不開這次評職稱。 
  穆老師說：“徐老師，恕我直言，這次教師晉高級職稱，名額雖說只有一個，但我認為，最合適的人選，就是你呀！” 
  我苦笑著說：“鴻運當頭？我區區一個數學教師能有那個好運氣嗎？” 
  穆老師就掰著指頭如數家珍地說：“有啊!你看，公費出版了你的全地區唯一一部教育教學專著，記住，這是硬件。再有，優秀教師，先進個人……像你這么優秀的教師晉不了高級，天理難容啊！” 
  我借酒遮臉說：“我再有優勢，也比不過校長主任有優勢，縣官不如現管，晉高級職稱人人眼紅，哪是我這樣一個普通教師所唾手可得的？” 
  穆老師說：“反正我快要退休了，啥都無所謂了，你年富力強，就該好好爭一爭！” 
  我說：“你想，校長也不過才是個副高，另外還有副校長，還有好幾個主任，僧多粥少，我一無背景，二無靠山，去跟他們爭，這不是不自量力嗎？” 
  穆老師說：“恕我直言，你各方面盡管很優秀，但我總覺得還有些美中不足。比如，你書生意氣很重，有些自負，不善交際，等等。這些，都阻礙了你往高處邁步，不過我說的不一定對，你不要有成見！”停一下又說，“你說的也是，當今社會，沒有點背景，沒有個靠山，要想辦成一件事，可真不容易！可話說回來，沒有背景沒有靠山，有錢也行，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聞聽此言，我睜著眼，大聲嚷道：“庸俗，無聊！” 
  “好好好，我庸俗，我無聊，這話權當我沒說，好不好？咱喝酒咱喝酒！”穆老師一臉羞色地說。 
  一瓶啤酒下了肚，我本來就心事重重，就有些頭重腳輕，等跟穆老師分了手，回家躺在床上，越想越生氣，想想校長下午的發言，多冠冕堂皇啊，嘴里禁不住喊了出來：“他媽的，簡直惡心、惡心！” 
  妻子正在廚房做晚飯，聽見書房里我的叫喊聲，推門進來，問道：“你罵誰呀，誰招你惹你了？” 
  借著酒勁兒，我指著妻子喊：“老子罵的就是你，怎么，不敢呀？我呸！” 
  妻子自己指著自己鼻子說：“罵我？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為了這個家，我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忙的腳不沾地，你還……”妻子不說便罷，一說我更火了：“老子今天就是要好好罵你一頓！我問你，我每天一回家，你為啥攆我進書房？那么多家務活，你為啥一個人全都包了不讓我插手？還有那幾畝地，澆水打藥你為啥從不讓我去干？啊？”一番數落，弄得妻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我看你今天是瘋了吧？我的所作所為，還不都是為了你好？你罵我，你這不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壞人嗎？”我說：“為了我好？好個屁！你什么都不讓我干，好讓我一心撲在教學上，我拼命工作，年年我都是先進個人，我教的數學課程，升學率全市第一。我寫教學論文，寫讀書札記，寫散文詩歌，寫寫寫，如今書都出了，還是地區級唯一一部公費專著。可現在，我他媽晉個高級職稱都輪不到我，你說我不罵你罵誰？反過來說，假設我是個很平庸的教師，假設我善交際，會拍馬溜須拉關系，說不定會晉上一個高級。我他媽真是大嫚養小子，費力不討好呀！”說到這里，我這五尺高的男兒竟然委屈的嗚嗚哭了起來。 
  妻子傻愣愣地鎮在哪里，弄了半天，才明白過來，說：“哦，嚇死我了，原來是為了這個！不就是評個職稱嗎？評不上拉倒唄，咱照樣上班領工資，照樣覺睡得甜，飯吃的香，你說對不對？不就是少拿幾百塊錢嗎？要那么多煩惱干什么？沒什么大不了的！起來，老公，今晚上老婆我陪你喝一杯！”妻子干干脆脆的一句話，倒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撲哧”一下樂了。 
  很快，我站在講臺上，又恢復了正常。 是啊，名利身外事，想多了也沒有，倒不如不想，扎扎實實干好本職工作才是真本色。 
  這不，穆老師又打探到一個消息，說是有個什么主任，在一次校長主任碰頭會上提出，這次晉高級職稱，只有一個名額，我看是不是從咱們這個圈子里評一個！你聽聽，校長主任的小圈子呀，哪還有你一個普通教師的戲？快死心塌地吧！我笑笑說：“沒戲就沒戲吧，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其實，我早就死心塌地了！” 
  不過，倒是有一天，在課間休息時，我跟同學們閑聊。有的問：“徐老師，聽說教師評職稱，還有一個高級職稱的名額，有這回事兒吧？”我點點頭。也有的說：“等哪天徐老師進了高級，徐老師可要請客喲，請我們每人吃一根冰激凌也行！”我笑了，說：“這個要求太簡單了，徐老師一定說到做到，決不食言！”
  終有一天，晉高級職稱的評定總算有了結果。到底是誰獲此殊榮呢？在全體師生參加的大會上，校長神情莊重地宣讀了一封信，信是由潞河中學初三師生集體簽名寫下的，內容也很簡單： 
  尊敬的校領導及教工會： 
  在這次職稱評定中，我們強烈要求，將我們初三級部數學老師徐良晉升為高級職稱。落款：潞河中學初三全體師生。 

  校長宣讀完畢，臺下師生立刻嘩嘩響起一片掌聲，我回身望去，眼前一片滿含期待的目光，心頭一震，不由淚落…… 

(編輯：作家網)